第1章 序幕一

一支馬隊沿著河流向西而來。

隊伍中間簇擁著一白一黑兩匹戰馬，從白馬上傳來女人的歌聲。

“一想到阿娘，就想到你……”

黑馬上的少年掏著耳朵：“聽得耳朵起繭了，我都會了。”

一個清亮的男聲隨即響起，白馬上的中年女人頓時露出淺笑。

“一想到阿娘，就想到你，穿著娘衣裳；

一挨著枕啦，就夢見你，掀開紅面紗；

姑娘啊姑娘，松勒緹爾江，松勒緹爾江。

一拉開弓弦，就念著你，射出歸心箭；

一點著硝煙，就想到你，茅屋生炊煙；

兒郎啊兒郎，松勒緹爾江，松勒緹爾江。”

草原上的風歇了，水畔氳起一層霧氣。

隨著旋律，一片狹長的樹葉騰空、盤旋，陡然，徑直向前方的密林疾沖而去。

半空中，另一片肥厚的樹葉慢吞吞地爬升上來，好像合著拍子似的，等候在途中，一瞬間就貼上了疾速飛行的樹葉。

歌聲令車隊后方的馬兒都有一些騷動。

騎馬的侍女起哄著。

“嗚呼呼，請殿下接著唱！”

“嗚嗚呼呼，江水神明都聽到了，殿下，快唱啊。”

這幾聲炸開了的“嗚呼呼”很顯然是她們在表達贊賞之意。

河水霧氣之上，歌聲依舊裊裊。

少年的前額垂下兩三縷棕發，眼睛亮若星辰，嘴角一揚，用腳上那雙滾金邊的毛靴，瀟灑地夾了夾馬肚，“駕”的一聲，黑馬就躥到了霧氣前方去了。引來隊伍后方女孩們失望的嘆氣聲。

半空中，兩片葉子綻放異樣光芒。

纖塵四散，葉片交合處，一只翠綠色的小鳥雀躍歡鳴，破空而出。

綠鳥的翅膀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不得不繞著圓圈向前飛行，笨拙地爬行在天空中，如同一只天牛，“嗡嗡嗡”發出細微的振翅聲，幾不可聞。

鳥兒伴著歌聲，飛得蹣跚，速度卻眨眼萬年。它繞過密林北上，從極遠的丁拜海岸飛速掠過，海浪冰凍成墻，時間仿佛凝固。

當鳥兒順著北風南下，直至西南邊溫暖的海岸線。

海水侵入陸地，撕開深深的豁口，形成一個狹長的喇叭，越收越窄，將澤南大陸分割成南北兩塊。

笨鳥搖搖晃晃地滑翔在峽灣里，穿梭在一條高聳入云的巨龍脊背上。

巨龍，名叫“見日山脈”，綿延五千多里，沿著一路蜿蜒向東的峽灣，幾乎橫貫整個澤南大陸。

峽灣盡頭的山口，西北風凜冽。肆虐的風被一大片中央密林阻擋了，卻給鳥兒制造了一個踉蹌，鳥兒撲哧一下，遁入低空。

一入密林，暖風熏熏。

鳥兒開始滑翔在河流上空，逆流而行。

東邊的松勒緹爾江、南部的大清河、東南的瓦格古茲河、北方的塔爾霜江蜿蜒跳躍，野性奔騰。

河流之間相隔百余里，勾勒出密林的邊緣。

叢山峻嶺，溯徊從之。

四季往復，歲月如歌。

河水從時光中、從土壤里冒出來，一股一股地綿延不絕，生生不息。

空氣已經變得潮濕。笨鳥搖搖晃晃地掠過水面，浪花撲到了翅膀上。它越過“嘩啦啦”湍急的河流，一頭栽倒在山口密林的大樹上。

綠鳥合上翅膀，變回一大一小兩片樹葉，隱身林間；然而，它的眼珠凝視著林霧深處，忽明忽暗。

細細簌簌，嘎吱嘎吱，又一支車馬隊從峽灣盡頭山口處鉆了出來。

人和馬兒帶著一身風塵。他們眼前，郁郁蔥蔥，南國的暖風撲面而來。

這是一片丘陵地帶，闊葉林與灌木擠在一起。青白色的巖石插在深褐色的泥地里，稀稀拉拉的。

從隊伍最后一個人看過去，好幾個人臉上都掛著點兒心不甘情不愿。

還有幾個人臉上透著了無生趣，剩下的人滿臉麻木。

唯有最前方的旗桿還依舊迎風招展，上標盟國的“三尖頂城邦”徽章，旁旗大書一個“洛”字。

旗桿后緊挨的高頭大馬上坐著一名神色淡然的書生，看上去四十多歲，面目俊朗，左眉尾卻禿了，看起來像剛被燒掉。

“南邊已經熱了，婁翰，出墻多遠了？”

書生解下銀灰色的鑲絨錦袍，利索地抖了抖，遞給身旁的人，沙啞的聲音似乎快冒煙了。

旁邊副官模樣的人緊催馬上前，接了錦袍，遞上水袋。

“將軍，還沒出咱們盟國呢！”副官粗聲粗氣地回道。

中年將軍手搭涼棚，眺望遠方的地平線。

“你這個偵察頭子，還沒我眼力好。”

婁翰挺著脖子正要說話。

將軍明知故問：“這里，都已經劃給奧那國了。還不服氣？”

婁翰身材矮壯，此時憋紅了粗脖兒，顯得更矮了。

他終于吐出一長串話：“將軍，這整個澤南大陸，誰不知道您的名號？我們哪次輸過？何況……這一次我們打都沒打，朝廷那幫敗類就像屁股著了火，趕著跟那兩國聯軍投降了，還偏偏踢皮球，把將軍推過來議和，實話實說，末將就是窩了一肚子火！”

洛賓拍拍婁翰的肩膀，頷首而笑：“再讀一讀馬特遼元帥的兵書。”

言畢，洛賓領頭策馬前進。

婁翰在后面低聲嘟囔：“讀讀讀，馬元帥從來不說人話，‘不戰而屈人之兵’……格老子廢物。”

“廢物，廢物，廢物！”婁翰的話在密林間回響。

噌！噌！噌！上千只綠葉眼珠同時睜開，又在眨眼間合攏，再也分辨不出是樹葉還是飛鳥。

密林睜開千只眼，暗中窺探人們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