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長生繼續帶人“掃蕩王宮”,好不容易把六國細作名單上的人都送走,開始清理王宮內部人員的第一步時,就又遇到一個更大的麻煩。
有一個小太監躲進了太后行宮之中,這太監只是接受了別國賄賂的其中一個。
只不過,這人的后臺的太后趙姬。
此時的何長生只能在太后行宮殿門前默默等候太后召見,這一等,便是等了兩個時辰。
直至宮女們將晚膳送來,何長生才得以覲見太后。
太后年齡不小了,魚尾紋肉眼可見,可渾身上下仍散發著嫵媚動人的韻味。
按何長生的話來講,就是一股子騷氣。
趙姬本人長得比較平平無奇,至少沒有到傾國傾城的地步,頂多算是村花級別的吧。
但趙姬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若清泉宛轉,如流風回溯,何長生明明只是被其望了一眼,便猶如春風拂面動心,不過這春風,春意太濃。
很明顯,春天來了,又到了萬物交那啥配的季節…
趙姬目光在何長生身上流轉,輕嘆一聲,用一種極其酥軟的聲音道:“朕正要用膳,何大人要一道嗎?”
何長生沒想到太后連自己這個小小的閹人都知道,想想也是,畢竟秦王政年齡確實不大,被人帶壞了可是不好,當然得重點關注他身邊的人。
何長生行禮致歉,表示自己是奉秦王政的命令來捉拿王宮叛逆之人的。
太后淡淡道:“你要捉拿的那個下人所做之事,乃是朕在幕后安排的,難道我也是王宮叛逆?”
何長生笑道:“太后自然不是,太后是為了秦王著想,為了秦國皇室傳承著想,那下人雖然秉太后之命,卻也收受了六國人的錢財,此乃里通外國貪污受賄也,微臣覺得,太后僅僅是被小人蒙蔽罷了,還請太后讓微臣將人帶走嚴查,必定查出一個讓太后滿意的結果。”
如果這時候太后還堅持保那人,那里通外國的罪名就扯到太后身上了,若是太后讓何長生把人帶走,太后也就是被小人蒙蔽圣聽而已。
而且何長生最后說的那句讓太后滿意的結果,太后如果讀懂其中意味,那便更不會阻攔何長生了。
太后微笑頷首:“越是看卿,朕越是中意,卿不如來朕宮中做事,朕賞你太后少府。”
何長生惶恐道:“臣惶恐,秦王對臣極好,不能無故便轉到了太后宮中罷,更何況,秦王如今勵精圖治將有大為,臣也愿為王上分憂。”
潛意思是,我已經是秦王的人啦,你要是想要我,就自己去跟秦王政說。
太后美目一瞟,居然給了他一個白眼:“何大人若是沒別的事,帶了人就走罷,莫要妨礙朕享用美食,不過若是何大人要一起用膳,也無不可…”
說著便是又對著何長生來了一記眉目傳情,何長生俯首行禮婉拒告辭。
待出了殿門,期門衛早已押著一人在門口等候。
何長生頓時明了,這人太后根本沒想著保下來,而是借此機會看一看自己…
具體為何,不過兩種原因。
一是聽聞何長生是個大帥比,所以想看看他的帥臉,二是想看看何長生到底是什么成分。
估計是第二種居多,畢竟剛才太后用言語試探了何長生一番。
殿內,太后夾起一塊面餅,細嚼一口,皺起眉頭:“唉…真是可惜了如此俊秀的容貌,偏偏被政兒…但那等容貌,便是只用來看也是極好的…”
“這面餅味道怎么不同以往?”太后眉頭愈緊。
身后有嬤嬤答道:“稟太后,原來那廚子被太仆要走了,如今這是新來的廚子。”
“朕這兒的廚子,他太仆也敢要走?要去做甚?”
“據說是王上提太仆為奉常,太后的廚子便是新任太仆。”
“朕記得太仆是杜老家伙的義子杜石罷?”
“是的。”
“唔……”
太后若有所思。
……………
有期門衛協助,接下來行事順暢無阻,何長生回去稟報秦王政,王妃之事沒說,因為何長生知道他知道。
何長生著重提了太后的態度,秦王政大悅,又賞了個車郎中將的虛銜,并讓他明日隨駕狩獵,明日是春狩之始。
何長生告退,回到住處,在院中石桌坐了一夜,燈花落了幾盞,也無人上門。
…………
是日,陽光明媚,不驕不黯,春風駘蕩,不烈不空。
何長生隨著秦王政駕車出行,浩浩蕩蕩的車隊從咸陽宮行向驪山南麓獵場。
驪山多松,松柏長青,壯麗翠秀,山上有“皇家御用驪山湯”,說白了就是溫泉。
在這初春,仍帶著些微涼的春夜,正適合泡個溫泉浴。
何長生對此抱著最大期待。
秦王政卸去繁復華麗的衣裳,只身穿一套素色絲衣,用金線綁住手腳衣袖,極為簡潔干練。
每個人皆是如此,哪怕沒有資格挽弓者,也被要求盡量簡潔衣裝,據說是以前的某位秦王崇尚節儉以養德,才會有這個要求。
這個品德本質很好,于是規矩便傳承下來。
何長生看著珠簾里面的秦王政和熊平王妃,秦王政似乎是說了些好話,王妃咯咯笑了起來,何長生看著她的笑容,也不由得嘴角微翹。
坐車很大,需四匹馬拉,這就要求駕車技術高超的人才能掌控了,此時的“老司機”,正是何長生新收的小弟:杜石。
杜石專注著駕車,盡量快的同時,還要使四匹馬更為協調一體,讓馬車行得更為平穩。
杜石左邊坐著的正是杜大總管,右手是一個未見過的年輕靚仔,估計只是杜石的“領航員”,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吧…
到了驪山離宮,秦王政先是下令休息片刻,便又組織一隊立車開始狩獵去了。
立車四周有半人高護欄,中間立著一支類似于以后的“太陽傘”的圓形擋板,車仍舊寬大,馬也是四匹,此時卻不是杜石駕車了,而是由他的“領航員”開始接手駕車。
何長生有幸與秦王政共乘一車,其實就是秦王政讓他在身邊陪侍而已,箭筒箭枝包括長弓都是何長生負責拿著背著,待秦王政需要再遞給他。
來到獵場外圍,秦王政持弓,輕彈弓弦,似不經意間問道:“長生,你擅長駕車嗎?”
長生誠懇答道:“不敢說擅長,略懂而已。”
秦王政沒再說太多,何長生將一副較小角弓遞給秦王政左側的王妃,王妃冷冷看他一眼,無聲接了過去。
這便是天子近臣。
秦王政精通六藝,于射一道上亦是有自身見解,不多時,秦王政便連發四箭,三箭正中獸首,一箭中獸腿,雖只是雉兔之類,卻也不影響附近的臣子們大夸馬屁。
秦王政虎目巡視著四周,興致正高時,右側車輪似是硌到石子,立車便有些不穩。
秦王政下盤仿佛更是不穩,搖晃幾下就要向后倒去,何長生眼明手快,當即扶住了他。
一旁的王妃倒是一直靠在欄桿處,順手一扶便無事了。
秦王政大怒,對著駕車那人道:“御術如此不精,也敢來給朕駕車!來人,拖下去斬了!”
???不至于吧?何長生看得一愣,十多歲的秦王政就這么暴虐?
何長生再仔細觀察秦王政眉眼處細微表情,頓有所悟,如果何長生沒看錯,秦王政的憤怒大部分應該是裝出來的。
那駕車之人當即停車,俯首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杜石也立馬跪在地上,卻不知道說什么。
因為這人還是杜石介紹的,早就聽說這人之前給成蛟公子駕車,因車技高超備受成蛟稱贊。
在秦王政提拔自己做奉常時,聽到秦王政抱怨沒有好的太仆人選,杜石便推薦了這人。
何長生試探著出聲道:“王上,這人雖犯下大錯,但也罪不至死吧?降職扣俸便是了。”
秦王政皺眉看著何長生,壓力迎面而來,一滴冷汗從何長生額頭流下。
何長生連忙行禮道:“王上,此事可不是小事,當下眾目睽睽,若是讓別人知道,王上是一個因為臣子犯了小錯便下令斬頭的君主,這是極為令人害怕的君主,賢良淑德之人再不愿做王上的臣子,德才兼備之人更是會與王上作對。”
何長生誠懇正視秦王政:“這對王上沒有一點好處啊,還望王上三思而后行!”
秦王政低聲喃喃:“三思而后行……”
車馬下,杜石也開口道:“王上,臣覺得長生大人說得有理,更何況,趙太仆他只是第一次為王上駕車,被王上的無形霸氣影響,確實會導致其發揮不出真實的駕車水平啊。”
新任太仆也趁機說道:“臣第一次見天子真顏,王上無雙霸氣,讓臣不由得內心惶惶…還望王上再給微臣一個機會!”
最終,秦王政勉為其難的只罰了一年他俸祿而已。
可能是因為此事,秦王政沒太多心情繼續狩獵下去,隨便射了幾只兔子后,便宣布“原地休息”,也就是各干各的去,想要狩獵就狩,想要吃飯便去吃。
秦王政便是用膳去了。
趁此空閑,何長生將杜石拉到小樹林說些悄悄話。
躲在一顆松柏背后,何長生問道:“剛才王上為何突然如此暴躁?這不是王上的性格。”
杜石也納悶道:“我也不知啊…我已經很久沒有給王上駕車了,如今也只是今年第一次而已。”
何長生皺眉,邊想便問著說道:“你…最近有沒有做出什么不正常的事?”
杜石搖頭:“這沒有,倒是王上,前些日子調我去做了奉常,也不知是不是和此時有關…”
何長生眼睛一亮:“調你去做奉常…那新任太仆便是剛才那個人?”
“是的。”
何長生繼續問道:“那新任太仆是什么人?”
杜石答道:“那人名叫趙高,是太后御用廚子,前些日子王上讓我介紹太仆人選,因為之前聽到過趙高駕車技藝不錯,我便介紹了這人。”
“趙?趙高?!”何長生挑眉,急聲問道:“是趙高?不是糟糕?也不是棗糕?是趙高?”
杜石愣住了,沒想到何長生反應這么大,想必也是聽說過趙高,但僅僅只是車技高超,也不至于讓他激動成這樣吧?
何長生心念急轉,趙高此人可不簡單,得想個辦法,要么徹底除去,要么趁早交好。
而且秦王政此時也沒有專寵趙高,甚至因為想進一步試探太后,而欲處死趙高,這是最好的機會。
當何長生回到離宮主殿內,秦王政已用膳完畢,正在吃一些精致糕點。
在場只有杜總管和幾個小太監陪侍,趙高現在還沒有資格隨侍秦王政。
秦王政見何長生到來,招呼著他來一起吃點心。
何長生行禮謝過后,也不再拘謹,拾起一顆棗糕便往嘴里塞。
秦王政同樣如此,只是剛吃了一口棗糕,眉頭便緊皺起來,再吃一口,忍不住甩手將棗糕扔出去,大怒道:“這些棗糕是誰制作的?如此難以入口!將那人斬了!”
立于一旁的杜石出聲道:“稟王上,此棗糕是太仆趙高所作,據說太后最愛吃的糕點,便是趙太仆的棗糕。”
“斬了斬了!沒想到這賤人如此膽大,竟因為孤罰了他俸祿,便敢給孤做出如此難以下咽的棗糕!”
何長生細嚼慢咽著棗糕,也細細思考著,到底該不該出聲為趙高辯護…
何長生不怕改變歷史,只怕殺了趙高也改變不了歷史。
杜石瘋狂的給何長生打眼色,何長生咽下最后一口棗糕,不急不緩再喝了口茶,才開口道:“王上,恕臣直言,讓王上難以下咽恐怕不是這棗糕吧?臣認為是王上太過急躁了。”
秦王政沉聲道:“長生何出此言?”
“王上可知這棗糕如何做成?”何長生卻岔開了話題,“這棗糕,需要將棗子細細研磨成粉,不能太快,磨得太快便會有細微顆粒異物影響口感…最后是加入那米面發面,加玫瑰水調成面糊。”
“而這調制面糊的過程,更不能快,如果沒有將棗粉米面和玫瑰水徹底融合,會出現一塊味重且膩,一塊無味如嚼蠟的情況。”
何長生兩指捏住一塊棗糕,語重心長道:“其實制作棗糕與治國類似,凡事需靜下心來細細耕耘,才能得到最美味的棗糕,也能更好更有效的治理國家。”
“便是那一統天下之事,也不可能一揮而就,往王上行事,三思而行時,更要于細微之處見真章。”
秦王政越聽越是認真,到后來,更是重復著最后那句“于細微處見真章”,說了幾遍,忍不住大笑起來。
秦王政將茶碗一飲而盡,卻不甚高興道:“聽此真言怎可無酒?去拿酒來!”
杜石連忙去酒窖搬了一壇子老酒,秦王政與何長生暢飲歡談,再不提趙高之事。
喝的高興之際,秦王政道出幾句真心話:“長生你可是不知道,孤心中有大抱負,可卻無力施展…奈何…奈何啊…”
何長生笑道:“王上您仔細想想,太后是以何種理由拒絕讓權的?”
“年齡幼小。”
何長生道:“那很簡單,時間,只需要慢慢等,現在無論你做什么,年齡小是改變不了的。王上所需要做的,便是什么也不做,但時候到了,太后還不愿放手的話…王上只需要提前做一些準備便可,而不是現在便跟太后對著干…”
秦王政醍醐灌頂,飲了一壇酒,與何長生細細商量了一系列日后的準備。
杜總管在一旁看得一臉感慨,秦王政終于也要成長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