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然

這次我沒有阻攔小娟，眼睜睜地看著她三下五除二拿起行李頭也不回地走出酒店房間。或許是我也有些累了，有些厭了。對于小娟幾次三番不分青紅皂白地為難玥兒，饒是脾氣再好的我也覺無法忍耐了。走吧，走了也好，她說得對，一東一西，天各一方，給彼此留足了時間和空間，各自冷靜，各自清醒，等到大家都能心平氣和的時候再見面吧！

或許小娟說的沒錯，她這樣做只是捍衛她的權益，保護她的婚姻，她沒有錯，可玥兒就有錯么？她永遠都是那么被動內斂，連一個兄妹關系都是我費盡心思才終于得成，而今被小娟這般赤裸裸地侮辱，她會是什么感受？她又該如何看我？別說小娟說的那些如何覬覦我的話了，我現在都懷疑她是否還有勇氣繼續做我的妹妹！小娟啊小娟，你這般不管不顧竟是要把我逼到連一點念想都不可留的地步啊！

捧起一抔水澆到臉上，望著鏡子里狼狽而憤懣的自己，面色浮腫，眼眶深陷，還有隱隱的血絲分布其間，一副無精打采失了方寸的樣子。一時懊喪、悔恨齊齊涌上心頭，我陳然一向自詡最擅平衡之術，為何如今婚姻、生活弄成這般模樣？小娟，玥兒，我最不愿傷害的兩個女人，卻皆因為我而受到傷害，真是莫大的諷刺！她們都沒錯，誰都沒有錯，錯的全在我好吧？是我不該對玥兒輕動妄念，是我不該對小娟反復發火，是我不該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只要一聽到玥兒的名字！

玥兒，玥兒，我的心忽地慌亂起來，她現在在哪里？離婚宴過去已快三個小時，她中途便已離席，她回家了么？受到那么大的侮辱，還來自于自己大哥的妻子，她定是傷心難過不已吧？否則也不會那般失魂落魄落荒而逃。唉！我如何把這事給忘了，一個大男人還在這邊如女人般自怨自艾，陳然，你真是越來越出息了！慌忙掏出手機，按下早已設置好的快捷鍵，玥兒的電話終于接通，“滴～"，"滴～”，手機里待接聽的聲音響了一陣又一陣，“快接起來，玥兒，快接起來，”我在心底默默禱告，可此時似乎連老天爺也聽不見我的心急如焚，只固執地撂給我機械而重復的回響，沒有一點人聲的溫度。

我煩躁地掛掉電話，再撥過去，仍是同樣的聲音，反復刺疼我的耳膜。深吸一口氣，再掛掉電話，再撥過去，周圍的世界安靜得出奇，只有電話里永不止歇的待接聽的聲音聒噪著。我的心底開始慢慢發涼，玥兒怎么了？她在干什么？為什么不接聽我的電話？這是在我與她交往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她是真的被小娟傷到了吧，連我的電話都拒絕接聽，她是不知該怎么面對我還是根本就不想再面對我，只用這般沉默無聲勝有聲地表達她的拒絕和堅持。

想到這里我的心竟是從未有過的不知所措，不能這樣，我不要這樣，玥兒，我不能夠失去你！可當我再次撥打她的手機時，電話那頭卻傳來了令人窒息的聲音——"您好，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我整個人都懵住了，不可置信地盯著手機屏幕，一分鐘之前，電話還能打通，短短幾十秒，一眨眼的瞬間，關機了？玥兒竟然關機了！為什么？！怎么會？！她竟是惱我到了這般地步了么？連一點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我重重地砸了一把桌臺，悔恨不已，為什么我不早點給她打個電話？當我看到她神色交憤提前離席，當我為她擔憂，為什么我那么瞻前顧后一忍再忍？如果我能及時問問她安撫一下她，即便不能立馬消除她內心的愁苦，至少也不會像如今這樣拒我于千里之外吧！

我猛地抬起頭，腦子里浮現出一個讓我后怕的情形，如果，如果玥兒真的從此遠離我，該怎么辦？！我的身體忽地一震，這在之前我想都不愿想的問題如今卻真切地感受到它的步步緊逼，不是沒有可能啊！如果玥兒對我只是一點感激與尊重的情分，面對小娟的咄咄逼人和威脅警告，面對世俗的眼光和輿論，面對自己在凱然的前路漫漫，她也是人，還是一個經事不多的年輕女孩，怎么可能不猶豫退縮？本自潔身自好，何必徒惹一身腥臊？她如果選擇離開，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么？

可我為何心里這般疼，仿佛一只大手直直伸進我的胸腔，生生摘下正在搏動的心臟，血肉模糊，淋漓泛濫，還將它伸到我的眼前，讓我看到它正在汩汩地向下滴著血，一滴，兩滴，那血，泛著腥紅，落到地上濺起朵朵傷花，染紅了我的雙眼……原來，我對玥兒的感情已在不知不覺中到了如此難以割舍的地步了，對她的習慣，對她的眷念，已深深融入我的生活我的骨血，如果不是因為小娟的這場鬧劇，我還未意識到玥兒之于我已是如空氣般不可或缺的存在，以至于她有可能地突然抽離也讓我如缺氧窒息了一般。

不行！不能這樣！我豁然起身，我得去找玥兒，找到她當面說清楚，不能讓她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于我的生活。如果還有留下她的可能，我愿意賭一把，愿意為我前所未有的情意賭一把，愿意拿我的幸福鋌而走險一回！我要告訴她，我不能沒有她，我要告訴她，她對我有多么重要，我要說出來，我不想只當她的大哥，我想一輩子照顧她，因為，我愛她！比我一直以為的都愛她！

我拿起車鑰匙，匆匆出門，我不知道玥兒會去哪里，但我能想到的第一個地方便是她的家。汽車在馬路上奔跑的時候，我只恨這平日里并不遙遠的距離此刻為何如此漫長，那期期艾艾的車水馬龍竟是像螞蟻一般挪不動腳步，讓人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飛躍過去。

來到玥兒居住的小區，望著面前鱗次櫛比的高樓，我才意識到自己還不知她住在哪里。問過守門的大爺，卻被告知并未見她回返，亦不知她具體地址。失望和焦急下，我開著車，在小區外徘徊了幾遍，想著玥兒會不會去了公司，又沿著小區到凱然的路上來回。我開得很慢，慢到試圖從街道兩旁每一個行人的身上搜尋到一絲有關玥兒的影子，以至于一路都有不斷的喇叭聲在我后面此起彼伏地催促，我也全然未聞，結果卻仍是無功而返。

在20**年春日的異鄉街頭，我，陳然，一個一向自詡處變不驚的男人，竟然如一縷游魂般在街上反復游蕩，帶著不可名狀的失魂落魄和無法預料的毫無把握，從下午到黃昏，從晴空萬里到落霞漫天，我都已經能背下這段路上有幾個十字路口，幾處紅綠燈，卻仍是尋不到我想要的那個身影。

我的心，在一遍遍的找尋中漸漸歸為冷寂，玥兒的電話仍是關機，關機，我開始升騰起陣陣不祥的感覺，玥兒，會不會遇到什么事了，會不會，遇到什么危險，從來未像今天這般反常，我的心猛地一縮，伸出手顫抖地擰開車上的廣播，試圖搜尋到本地有關車禍、不測之類的消息，卻又生怕真地聽到這類消息。太陽已經隱在了山的背后，這個城市的燈火漸漸點亮，我決定再到玥兒的小區看一看，如果再找不著她，我就要去報警了。

車剛開到小區門口，守門的大爺一眼便認出了我，大聲對我道，“小伙子，你要找的姑娘回來了，剛進小區！”

好似一束光射穿無盡的暗巷，帶給瀕死之人生的氣息和希望。我的心驀地一震，在大爺熱情的指引下加大了腳下力度，車子加速駛入小區的時候，我竟忘了給人家道謝。

罷了，原諒我的不禮貌吧，原諒我的欣喜若狂吧，此時此刻，再沒有比即將見到玥兒更讓人激動難抑的事了！

迎面而來的涼亭里，我看見一個瘦小單薄的身影，瑟瑟地蜷縮在角落里，形影楚楚，讓人不忍直視。可那披肩的長發，那秀麗的五官，卻是那樣熟悉，那樣近在眼前，是了，是玥兒，謝天謝地，我終于找到她了！！可她為何不回家，只這般落寞而立？想必小娟的話實在傷她太深，才讓她這樣苦了自己！

再顧不得其他，我一個急剎，車穩穩停在她面前。我打開車門，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她，仿佛要讓她溫熱的氣息再次給我確認她的真實存在，存在在我的存在里，那一刻，我竟然紅了眼眶，只不停地重復，“玥兒，我終于找到你了，終于找到你了！”

之后我才得知，玥兒竟是真的遭遇了搶劫，手機，錢包，鑰匙全都被洗劫一空，怪不得這么晚，怪不得我聯系不上她，她竟是一個人一步步走回來！我的心被扯得生疼，她一個弱女子，在偌大的城市里舉目無親，唯一可依靠的大哥卻因中午的變故找不到理由去聯系，她是如何捱過這無助的下午的？

微涼的夜風吹來，讓我的頭腦漸次清醒，望著懷里瑟瑟發抖的人兒，從未有過的勇氣和決心油然而生，我捧起玥兒的雙手，堅定地望向她，說出了自己早就想說卻一直不能和不敢說的話，“玥兒，我不想只做你的大哥，我想照顧你，用一生的時間，可以嗎？”

不是頭腦發熱，不是一時沖動，我知道此刻說出這樣的話，是一句誓言，是一句承諾，我也明白這句話后，不論玥兒如何回答，我都將面臨同樣的得到與失去。但此時此刻，我再不想去管世俗倫常，再不想去管他人眼光，就在現在，讓我自私一回，讓我跟隨自己的心一回，讓我為自己活一回，我只愿告訴我心愛的女子，縱然這條路道阻且長，我都要一直陪伴她的左右不離不棄；縱然這現實的世界讓人看不到未來，我，陳然，仍愿意用拔山填海的勇氣和毅力去為我與她，創造出屬于我們自己的一片未來！

然后我便聽見一個聲音，如春夜里最晶瑩剔透的那顆露珠滴落在葉片上的滴粒清亮，帶著微微柔緩的氣息，傳進我的耳朵，融化我的心，那一瞬間我覺得，世界上再動情的詞匯，都比不過那簡簡單單一個“好”字來得真切感人。

我們互相擁抱著彼此，我們的笑和淚都交匯在了一起，當玥兒不再叫我陳大哥而喚我陳然時，我竟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那一刻，我在心底發誓，讓這蒼天作證，讓這流水作證，讓身邊的一草一木都為我作證，我陳然，今生今世，絕不辜負玥兒對我的深情厚意，我要用一生的時間，去回報玥兒給予我的這份至美至善的稀世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