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然

20**年3月18日，對郭凱來說是畢生難忘的日子，因為他終于在這一天如愿以常抱得美人歸。而對我來說，這一天的意義卻絲毫不亞于郭凱。如果說，許多年前與小娟的婚姻只是對待人生任務一般的結合的話，今天，當玥兒真真切切被我擁在懷里對我說出那一個“好”時，我似乎才開始窺見兩情相悅的愛情模樣，竟是如此瑰麗斑斕，讓我一個年屆四十闖蕩江湖多年的老男人也如少男初戀般緊張忐忑興奮激動，甚至連手腳都無處安放。想來也真是可笑。

可就在幾個小時前，我卻一點也不認為今天是一個好日子。小娟與我賭氣獨自去住了酒店，連郭凱的婚宴她也姍姍來遲，讓我在酒店門口等了半天才慢吞吞下來。礙于眾人在場我也不便和她抱怨，只催促她與我一道趕緊進去。誰知她竟一點不買帳，像個木偶似地在我旁邊，別人跟我們打招呼她也愛理不理，連郭凱和他老婆親自與她談笑風生歡迎她大駕光臨，她也不冷不熱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絲毫不給我留點面子，搞得一對新人一臉訕笑尷尬不已。郭凱和我是什么交情？今天還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她居然還給人家擺張臭臉，我真是對她無話可說。她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可理喻的？這官沒當多大，脾氣倒大了不少。她在工作上難道也這樣？那怎么開展工作？有幾個人受得了她這脾氣？

唉，自己的老婆這樣，我這做丈夫的光生氣沒用，還得去幫她把這屁股給擦干凈了。我苦笑著搖搖頭，攬過郭凱的肩悄聲道，“兄弟，見笑了，你嫂子這段時間忙她工作調動的事情，心里煩，見誰都一張苦瓜臉，你別往心里去。也給弟妹叨解叨解，別把人小姑娘給嚇著了。”

“嗐，咱們兄弟還說這些！”郭凱捶我肩頭一把，“明白明白，咱們這輩子還和政府部門打交道得少嗎？那里面要調個人，不扒層皮也得少幾斤肉，有錢都不一定好使的地方，所以我死活都要跳出來，免得受那腌臜氣！”順手理理自己的“新郎”胸花，“我那位，你更不用擔心，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現在還有我撐腰，就更無法無天了。嫂子要是真能把她給嚇著就好了，我少操多少心！”說完哈哈大笑。

“行，行，那我就放心了！”我拍著他的肩道，“快過去吧，今天人多，弟妹一個人在那邊應付，該跟你急了?！惫鶆P這才連聲招呼著我們進去入座，爾后趕緊回到他的小妻子身邊。

婚禮進行得有條不紊，當然也大同小異地千篇一律。我和小娟坐在主桌上，我一邊陪著身旁的郭家長輩說話，一邊還要應付著時不時的朋友和員工前來敬酒。小娟卻似沒事人一般，人過來敬酒了站起來碰碰酒杯就算事了，沒人來時便低著頭自顧地刷著手機。我見她身旁的該是新娘家的長輩好幾次欲與她交流，都被她這副冷漠模樣給咽回了去。眼風掃過她的手機，竟是在玩游戲，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忍了幾次終于還是悄聲對她開了口，“小娟，先別玩了，一會兒新人要過來敬酒了，看著像什么樣……”

小娟蹙著眉，抬頭剮我一眼，撇撇嘴，極不情愿地放下手機，頭也不回道，“我去上個洗手間。”

嘿！這人！我真是心里恨得牙癢癢，又拿她沒辦法，只得隨她去，罷了罷了，懶得理她。

不一會兒，倒看見她急匆匆地回來了，臉上似帶著慍怒的神色，正想問她怎么回事，卻見玥兒緊隨其后跌跌撞撞地回到座位，她的臉色蒼白，人也有些恍惚，心里不由一陣擔憂。正自納悶，郭凱帶著他的小嬌妻過來敬酒，我只得拉起小娟勉力應付。一時事畢，再次望向玥兒那邊，發現早已人去座空。我沒來由地一絲慌亂，玥兒怎么突然離開了，她有什么事嗎？還是身體不舒服先走了？手機就在我近旁的手包里，觸手可得，我恨不得立馬掏出來打給她，卻又礙于小娟在旁，伸進去好幾次，終究還是沒能拿出來問個究竟。

好容易捱到婚宴結束，我送小娟回酒店拿行李，臨出門之前，小娟叫住了我，“陳然，咱們談談唄”

我轉過身，見她將隨身的包往床上一放，順勢坐了下來，眼睛盯著我，卻也不屑一顧。不明白她為何此前一直一言不發此刻又要和我談話，但既然她開了口，我也明白我與她總不可能一直這樣僵持不懈，何況她這一走，又不知何時才能見面，不如眼下說開了也好。于是我點點頭，也便坐了下來。

小娟從包里掏出一只煙點上，熟練地夾起吸一口復又吐出，輕薄的裊霧中她的神色有些陰晴不定，我微皺了眉，“還在抽煙？不是老早前就叫你戒了么？女人抽煙有什么好”

“那你說女人抽煙有什么不好？”小娟斜眼瞄著我，“誰規定抽煙只是你們男人的專利？”

“好，好，你抽，你抽，咱們不談這個”唉，又來，三言兩語便能跟我杠上，我實在對小娟有些無可奈何，“說吧，你要跟我談什么？我可先說好啊，咱們今天就平心靜氣好好說話，行不？大家都冷靜冷靜，吵架解決不了問題?！?

小娟的臉色便有些難看，憤憤道，“你問我要跟你談什么，難道你沒什么想跟我談么？哦，就這樣讓我一走了之，你心里就舒服了？”說完猛吸一口煙，又煩躁地摁滅了還剩下大半的煙頭。

“嘿，小娟，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啊”我正色道，“是你叫我談，我就順口問你談什么，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么？怎么一下就給我上崗上線到這種地步？”坐直身子面向她，順手拿開她放在床上的煙灰缸。

小娟卻看也不看，只扭過頭不吭聲，我心里一嘆，“算了，算了，剛不還說么，咱們平心靜氣地好好談，好好說”我掰過她的肩頭輕言細語道，“你是我的妻子，兩口子吵個架，你這又是搬出去住酒店又是說走就走的，還一天到晚拉著個臉，連人家郭凱今天的好日子都不放過，你說我這做丈夫的就很開心？就能舒服得起來？怎么可能嘛！對不對？”見她不說話，我繼續道，“就像前兩天的事，我承認，我確實有不對的地方，太急躁了，如果我當時稍微控制一下情緒，好好聽你解釋跟你解釋，我想咱們也不至于吵到現在這程度。唉，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自己心里也有些煩，我這里先給你賠不是了行不？”

“哼，”小娟這才冷笑一聲，嗤道，“你是沒看見你當時那樣子，嚇死個人，還以為誰挖了你祖墳似的！”

聽她說得不堪，我扯扯嘴角，強壓下心中騰起的惱意，“我不是都道歉了嘛”，清清嗓子，“再說，你當時就因為那算命的幾句話把人家小李數落得不成樣子，還送什么桃花斬那樣的東西給人家，這要是被人家知道，怎么看你？又怎么看我呢？”嘆一口氣，我繼續道，“小李這個女孩子不容易，母親早早去世了，單親家庭出來的孩子，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到現在，她的文筆好，在行政部表現突出，人王浩還想推薦她做副經理呢，這可不是我說的，是王浩說的，連郭凱也夸她，平時又不多言多語，大家對她的印象都不錯，不只我一個。明白么？”想了想，我還是說出了口，“那算命的胡謅幾句，你就信以為真，說人家對我如何如何，我這大著人家十好幾歲呢，還是有婦之夫，工作上又不分管她，人家一黃花閨女，何必自惹是非，挑誰也不會挑我吧！”說這話的時候我的眼睛有些閃躲，卻也是句句實情，尤其是我感到最近幾天玥兒對我很有些刻意疏遠，不知是不是因為小娟到來的緣故，如果真是這樣，至少證明她對我的已婚身份是介意的，能接受我做她大哥已實屬不易。只是此刻我又怎能料到事情會在接下去的幾個小時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小娟抬頭覷著我，慢悠悠道，“怎么覺得你這話說得酸不拉唧的”

“嘿，你這人”我有些不耐地望著她，“我怎么說都有錯是吧？那你給我說個不酸不拉幾的，來，你教教我?！?

小娟嗤一聲，一雙鳳眼波光流轉，嗔道，“不過你酸不拉幾也好不酸不拉幾也好，反正現在啊，她也該明白你可不是隨便能招惹的，我今天已經警告過她了”說著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甚至還有幾分挑釁的味道望著我。

我的頭“嗡”的一聲漲得老大，小娟這樣說是什么意思？怎么叫已經警告過她了？是玥兒嗎？她去警告玥兒？！猛地想起中午婚宴上她和玥兒一前一后從洗手間回來，她慍怒的表情和玥兒踉蹌的腳步，還有后來突然的消失，此時仿佛一段段一幕幕全拼接起來，竟是這般模樣！

“你說什么？你去警告小李？什么時候的事？！”我的聲音竟有些顫抖。

“不就中午吃飯的時候么，上洗手間恰巧碰上了，我就順便提醒了她幾句，叫她不要對你想入非非。”小娟一邊對著窗戶舉起手，琢磨著是否該修剪下指甲，一邊不以為意道，“雖說那算命的話不能全信，但我覺得吧，也不能全不信，我對她，始終是不太放心?！崩^而轉過頭漫不經心地睇著我，“聽你剛才說她身世可憐，我也深表同情，不過這話已經說了，就如潑出去的水，收是不可能收回來了。算了，隨她去吧，只要她不多事，我也不再跟她計較了，我又不是那么刻薄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小娟說得輕描淡寫，我卻似全身氣血轟地涌上頭頂，早把自己剛才講的好好說話忘到了九霄云外，騰地一下站起身，我的聲音陡地提得老高，“你瘋了嗎？！”一手指著她，“什么事情都沒有你居然捕風捉影地跟人說這些？！你讓人家一個小姑娘臉往哪兒擱？虧得我剛才還好言好語給你解釋給你賠著小心，你卻背地里早就對人家下這般狠手，你讓人家情何以堪？！你怎么現在說話做事到了這種不可理喻的地步？！你，你簡直就是個瘋子！”

小娟兀自得意不已，沒料到我突然變臉，也被愣在了當下，卻也只是一瞬的事情，她本就是個火爆脾氣，何況此時舊氣未消，哪受得了我這般指責，一只手往床上重重一拍，一股腦兒地站起來，“陳然！你這是存心要和我鬧掰是嗎？！”一把奪過我手邊的行李箱，“我一來你就為著她和我吵，加上那算命的話，叫我如何不對她心存戒備？！我適時提醒她幾句有什么錯？我捍衛自己的婚姻有什么錯？！我一個女人，不想讓別的女人搶走我的丈夫，我有什么錯？！?。浚￡惾?，你說，我錯了嗎？！"有豆大的淚珠從小娟的眼里滾落，卻被她一把抹去，"我本來還存個心主動示好，沒想到你變本加厲三番五次地對我發火，既然你這么不識抬舉，我看咱們也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行，我馬上回Ｈ市，我馬上走！咱們天各一方，各自都好好冷靜冷靜！等我們想好了想通了再見面吧！”說完抄起床上的背包，拖著行李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