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然

郭凱結婚，公司里大部分事情便落在我的身上，加之新廠房的建設接近收尾，三天兩頭我還要跑產業園去主持相關事宜，竟是忙得腳不沾地，較之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娟今天5點的飛機到c市，我本打算去接她，無奈一直在產業園區驗收新廠房，想著行政部負責接送來賓，自會安排妥帖，便也不以為意，直忙到晚飯后才回家。

到家已是晚上八點，看見門口擺放的行李箱，知道小娟已然抵達。正想問她是否吃過晚飯，卻聽得浴室里嘩嘩水聲，我喊了兩聲，便聽她答到：“陳然，我在洗澡。廚房里還有剩的飯菜，將就著熱一下吃吧。我吃過了。”

我答應著走進廚房，見臺上放著半盤西紅柿炒雞蛋，鍋里還有點米飯，便索性倒一塊兒，做了一盤蛋炒飯對付著。此時小娟已走出來，濕漉漉的頭發貼著白色睡袍，正一滴一滴往下滴著水，我見狀順手抄起搭在沙發上的毛巾，幫她擦拭起來。

“喲，咱們陳總今天做了錯事啦？”小娟斜我一眼，“態度這么好，還主動幫我擦頭發，從沒見你對我這么細心過”

擦頭發的手停了下來，我覷著她道“得，舉手之勞的事情非得被你說得存了什么不良動機似的，”順手把毛巾扔給她，“自己擦吧，我吃飯了”

聽我這一說，小娟輕聲一笑，接過毛巾，一屁股坐到我對面，“開個玩笑嘛，一大男人還這么小氣”努努嘴，“我還沒質問你干嘛不來接我呢，而且這么晚才到家，本來還想著讓你帶我去吃館子呢，結果呢，自己一個人吃飯不說，連點肉星都沒沾到”說著恨恨瞅我一眼，滿臉不甘。

“嗐，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這段時間都快忙瘋了”我咽下一口飯，“郭凱這小子結婚最大，一天到晚都去陪她那小朋友，人影都見不到一個，什么事都得我上，我容易嗎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問道：“公司不是有給來賓安排晚飯么？怎么，沒通知你去？”

“人小姑娘告訴了我的，是我自己不想去"小娟用毛巾把濕發裹緊，"晚飯都安排在酒店，我又沒住那邊，到家都六點多了，懶得去了"

“小姑娘？誰啊”我眉頭一皺，心里隱隱有不詳的預感。

小娟瞟我一眼，似不經意道，“李玥兒啊，上次不是在D縣見過么。你說巧不巧，今天竟是她來接我”

我的心猛的一沉，怎么行政部是安排的玥兒負責接送事宜么？這段時間經常跑外面，在公司待的時間甚少，行政部負責郭凱婚禮籌備的后勤保障，自是讓人放心，我也未過多過問。只是這個王浩，明明上次口口聲聲答應著讓玥兒主要負責文字工作，怎么一轉身玥兒又在跑外面了呢？尤其是接送來賓，本就是個累人的差事，一不留神還吃力不討好，何況以玥兒在我心中的位置，我實在不愿意她和小娟有什么瓜葛。上次機票的事情，玥兒雖從未在我面前提到一字半句，但以她事后的反應，并不見得完全不介意。而今天居然由她去接小娟，她會作何想，是否又會面臨尷尬不適，畢竟我與她的兄妹關系大家俱都心照不宣的明白不會讓小娟知道，此行即便不至于悲傷難受，至少不會是多么開心的事吧，可她卻自始至終只字未提。要不是小娟說起，我還渾然不覺。想到這里，心下更是不忍，可又礙于小娟在前不便多問，只含糊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小娟的聲音卻并未停歇，“哎，陳然，你覺得那李玥兒人怎么樣？”

我夾拿著筷子的手不禁停下，抬起頭不解地望著她，“什么怎么樣？你這問題怎么問得這么奇怪，叫人如何回答？”

“有什么怪的，你以前不是說她在公司表現挺不錯的嘛，我倒覺得她雖然表面不多言多語，心里可不簡單，裝著一肚子事兒呢！”小娟起身坐到客廳沙發上，“今天來接我，她還準備了吃的。說是到飯點了，擔心我餓了什么的。你知道我一向討厭那些無事獻殷勤的人，不是有句話說嘛，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總覺得她在費力討好我似的，沒來由地煩她”小娟撇撇嘴，似是不耐得很。

我的手一滯，蹙眉道:“你們女人真是奇怪，人家又沒得罪你，還一番好意好吃好喝伺候著，居然也招你惹你了，現在這好人還真是難當。”

“哼，陳然，我可不是無緣無故冤枉她哦”小娟拿個靠墊靠在身后，懶懶地將身體放平，“你知道嗎？前段時間和朋友去靈水寺玩，在廟門口遇到個怪老頭兒，非拉著我要給我算命，你知道我本來不信這些，那天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的，我居然被他說動了，還真就聽他說了幾句”

“虧你還是個國家干部，算命的胡言亂語你也信。”我嗤之以鼻，“你難道不知道那廟門口的騙子多了去了，謹防上當受騙還替別人數錢呢！”

“嘿，我還沒說完呢，你干嘛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呢！狹隘！”小娟忽地坐了起來，橫我一眼道“人就收了我九十塊錢，他要真是訛人，九十塊錢能讓我脫身？我打麻將點一炮還不止這數呢！”

我不以為然道：“管他九十還是九百，反正我都不信！也不會無聊到去做這些事！”

“陳然，你今天吃了火藥還是咋地，故意嗆我呢是吧？”小娟似乎有些惱了，一把扯下裹在頭上的毛巾，“這以后還能不能和你說事了？我這千里迢迢地跑過來，敢情是來聽你訓話的？”

見她急了起來，我也意識到自己的態度確實急躁了些，便站起身走到她身邊坐下“好了，好了，好好的怎么又著急上火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道歉行吧？來，來，說來聽聽，那老頭兒說什么了？”

小娟恨恨地轉過身，還欲發作，終歸在我好言好語安撫下消了氣。這才正色說到：“你知道那老頭兒跟我說什么嗎？他說我今年命犯小人，謹防婚姻有第三者插足，叫我把你看牢了！哼哼”說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不禁一愣，小娟的話仿佛一口警鐘重重地擊在我心上，竟叫我有些慌亂。從來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的我此刻也不免被她盯得有點發虛，我身子往后一靠，閉著眼睛故作鎮定道，“這老頭兒，胡說八道啥呢，唯恐天下不亂是么，”轉而拿眼覷著她，試探道，“難不成你還信了？”

小娟一聲不吭盯著我的眼睛，仿佛要看穿我眼皮下所有的風起云涌，良久微微一笑，“最初我不信啊，可你不知道，那老頭兒說得一板一眼，竟讓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的語氣漸漸慢下來，有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深長，我豁然開眼，瞄向她，“此話怎講？有話快說，別學那算命的神叨叨地故弄玄虛。”

小娟把腿盤到沙發上，靠近我，“他說你今年本命年命犯桃花，而這桃花似乎和你還淵源頗深，像是了卻前世糾葛而來，說那桃花就在你身邊，八成是工作上認識的，命理上看似乎年齡不大，獨身一人，而且最關鍵的，那老頭兒說啊，那桃花和你同一屬相！也就是說，她今年也是本命年！”小娟轉過身對著我，“你知道大凡算命的，都愛大而化之，把人聽得云里霧里的才好為自己開脫，可我聽他說得如此詳細，倒不怕打臉似的，便不由得上了心。”

“要知道，你現在離我千里萬里的，我這一年半載的都沒在你身邊，我還真對你不太放心”小娟別有深意地斜睇了我一眼，“所以啊，我就聽他多嘮叨了幾句。后來他給了我三個桃花斬，呶，就這個”小娟順手拿過包打開，遞給我一個褐色木牌模樣的東西，繼續道，“說一個掛你床頭，另外的呢，若是遇到符合他所說的特征的女的呢，就想方設法給她們一個，這樣就能有效去除那些爛桃花了。”小娟說完莞爾一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般充滿了必勝的斗志和信念。

我接過那個桃花斬，只見褐色木牌中央醒目地刻著太極八卦圖案，四圍一圈鏤空纏枝桃花，繞著一把似劍模樣的圖案若隱若現，底下栓著一小小葫蘆，看來看去也瞧不出別樣稀奇，心底卻有疑云漸漸積聚。我皺皺眉頭，盯著她手里的木牌，“什么怪模怪樣的東西，搞得這么神秘，我看吶，他估計就是變著法兒賣這不值錢的木牌子的，你看，三個，一個三十，正好九十塊”我點著她手上的木牌，突然停住了，“怎么只有兩個，還有一個呢？”

小娟望著我詭異一笑，臉上漾起志在必得的神情，“呵呵，你沒想到吧陳然，我還真找著一個符合那老頭兒說的，把這桃花斬給送出去了”

心底不詳的預感快速而猛烈地侵襲過來，握著木牌的手漸漸攥上了勁，我在小娟得意的表情中不動聲色問道，“誰？”

小娟還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神思洄游中，脫口而出道，“就那個李玥兒唄！哼，怪不得我一見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呢。幾番打聽下她竟是和那老頭兒說的一字不落全對上了，你知道嗎陳然，她今年24歲，也是屬馬，和你一樣；她還沒談戀愛，單身一人，而且又在行政部，不就算在你身邊么？哼哼，還記得我們上次去D縣么？我當時就發覺她看你的眼神不對，八成那會兒就已經開始打你主意了。嘖嘖，現在的年輕女孩，為了錢啊什么都做得出，你這獨身在外的，又是公司老板，老婆又不在身邊，對她們來說還不是一塊兒大肥肉啊，成天就算計著怎么叼到手吧……”

“夠了！”小娟兀自滔滔不絕不堪入耳，我呼地一聲站起來，打斷她的話，聲音大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你怎么能這樣做？！人家小李做錯了什么？！你就因為那不知從哪里跳出來的臭老頭兒的幾句胡言亂語便如此咒瀆人家，真是荒唐！荒唐！”我竟是手指著小娟說出了最后幾個字。

像是沒料到我會反應如此之大，小娟怔怔地望著我，仿佛盯著一個不認識的怪物一般，臉上漸漸凍起一層霜，冷冷說道，“陳然，我們結婚快十年了，你第一次對我發這么大的脾氣。”

胸中怒火并未熄滅，反而因她這句冷語更如火上澆油，“我們結婚快十年了，我現在倒覺得你說話辦事越來越幼稚荒唐！”口中字句如玉盤跌落，碎珠噴薄而出，“你和人小李接觸了多久？你了解她嗎？你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嗎？就憑那算命的幾句話，你就把人判了死刑？判了死刑還不夠，還要用這種下作的東西去侮辱人家？呵，你是怎么把這東西送到人手上的？小李她還接受了？八成是編了些好聽的謊話才讓人信以為真吧？你不是說她精明狡猾么？我看你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如果真有你說的那么工于心計，會這么輕而易舉地被你騙？你居然還在這里沾沾自喜，姚小娟，咱們夫妻這么多年，你現在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的胸口急懼起伏，即便一口氣說出這許多話，仍覺憤憤不平。

“陳然！你說夠了沒？！”小娟把包一扔，騰地一聲也站起來，雙眼逼視著我道，“是，我是不了解她，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但陳然我告訴你，我是女人！我相信我的直覺！再說了，你就很了解她么？你為什么這么了解她？！行政部不是不歸你管嗎？她只是一個普通員工，你為什么就這么維護她？！你可是第一次對我發這么大的火啊，竟然是因為區區一個員工？！陳然，我現在就不怕跟你說，本來我還對那算命的話將信將疑，給李玥兒那牌子也不過是順水推舟，那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塊牌子就能改運我也不以為然，但現在看你這反應，從沒見你如此反常過，倒是讓我真信了那算命的了！”小娟怒目圓睜，扯著嗓子道，“說！你是不是和那李玥兒真有什么？！”

“簡直胡鬧！自己沒道理還血口噴人！”我氣得瑟瑟發抖，“你自己一天疑神疑鬼看誰都跟賊似的，你為什么不反省一下自己？！說話做事從來都是那么沖動，過年才把爸媽氣成那樣，現在又來折騰我，這么多年，身邊人都將就你都圍著你轉，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你到底是要怎樣？！”

小娟的臉漲得通紅，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好，好，陳然，你今天可算把話給說出來了，看把你這些年給憋的！”她的牙齒因著激動發出格格響聲，“行，行，我就是一潑婦行了吧？！你是瞎了眼找了我，現在后悔了？！我告訴你，后悔也晚了！我可不會讓你稱心如意。我讓你看看，潑婦是什么樣！我，我……”小娟把手上的桃花斬朝我狠狠一擲，直直砸到我的身上，掉到地上，發出喑啞的悶響。她左轉右轉，想尋著還有什么可以泄憤的物件，猛然看見桌上我吃飯的碗筷，竟似著魔了一般舉起往地上死命一摔，碗盤碎裂聲在寂靜的夜中分外刺耳，驚得我們俱是一愣，怔忡間望向彼此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龐，小娟再也忍不住，哇一聲號啕大哭，轉身摔門進了臥室。

屋里復歸于平靜，我頹然坐下，望著滿屋狼藉，碎裂的瓷片濺出大大小小傷花，白剌剌地攤了一地，透出寞敗的氣息；那兩塊輕薄的桃花斬毫無生氣地躺在一堆雪白中，看去甚是礙眼，心下兀自煩躁不已，我抬起腳，狠狠將它們踢開，什么狗屁桃花斬！根本就是罪魁禍首！

重重嘆了口氣，我倒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身心疲憊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