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二當家甚至放下了多年以來的戒備，有些感懷地問道：“大哥，你還記得當年的兄弟們么？”

燭光下，謝飛鷹微微一愣，他的反應不是太大，不過仍順著點點頭。

“當年的一切，我仍歷歷在目。那時候，邊關還戰事連起。我們的家幾乎就處在漢軍與匈奴軍隊的中間，為此，漢軍與匈奴軍隊都對我們百般抵觸。”

“我記得那一夜，一隊軍馬襲入村子里，將我的親人全部殺了。唯有我們弟兄幾個，倉惶奔逃出來。”

“然而，即便逃了出來，依然受到了兩軍的追殺。或許，在那時他們眼里，我們幾個就是有氣力的壯丁罷了。那時，也是我們幾個最團結的時候。”

二當家有些激動，一口氣連說不停。他的眼里泛著淚霧，在緩緩凝聚。

“那時候，還有你，有我，有老三，老四......”

“你還忘了一個人。”黑暗中突然響起謝飛鷹的聲音。

二當家一愣。

“還有我的小妹。”

當謝飛鷹吐出這一句話時，兩人全都陷入了沉默。特別是二當家，完全垂下了頭顱，不敢再說一句話。

只有熟悉謝飛鷹的人才知道，當年謝飛鷹是如何疼愛他的小妹的。可是，在那場追殺當中，為了保護哥哥，他的小妹死在了追殺之人的屠刀下。也是從那時起，謝飛鷹不讓任何人再提起他的妹妹。

沒想到，在今天這個時候，謝飛鷹忽然自己提起來了。

“若是小妹還活著的話，也該嫁人生子了吧。他的孩子一定十分漂亮，若是個男孩，肯定英武不凡。”謝飛鷹陷入追憶當中。這恐怕是他心底唯一柔軟之處。

俗話說得好，可憐人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過來也一樣，可恨之人，也必定有可憐之處......

“從那時起，我便在心底暗暗發下了誓言。無論如何，我也會屠盡那該死的軍士。無論是關內，還是關外，誰都不能擋住我的路。誰若是敢擋在我面前，我便要殺了他！”

謝飛鷹又恢復了往日的冰冷威嚴之態，二當家心中微寒，表情頓時又恭順起來。喜怒無常的謝飛鷹，才是最可怕的。

跟著謝飛鷹的幾個老兄弟里，二當家心底最為活泛，這也導致了他能活到今天這個時候。所以，他懂得什么時候該勸說，什么時候該順從。這也是為何，今日謝飛鷹能與之袒露心扉的原因。

恢復了往常態勢的謝飛鷹，順手熄滅了燭火。大帳內一片灰暗，只靠著帳門口處的兩盞微弱燭火苦苦支撐著。

“老二！”

謝飛鷹忽地吭聲。

二當家身形一顫，頓時恭敬地迎上來。

“我問你，你覺得方三槍會成功歸來么？”

二當家沉吟著，沒有馬上回答謝飛鷹。

因為，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如果回答能吧，其實他心中也順不準。剛剛遭受到襲擊的漢軍一定會提高警惕，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偷襲成功的。

若是回答不能吧，萬一違了謝飛鷹的心思，那吃虧的可就他自己了。

“大哥.......你覺得如何呢？”

二當家摸不清謝飛鷹的意思，所以便率先反問。

“我覺得沒有任何希望！”謝飛鷹斬釘截鐵地說道。

“為何？”二當家微微一愣，不明白謝飛鷹會說的如此堅定。

“因為，對手是胡定邊！”

謝飛鷹繼續堅定地說著。

“那.......周家。”

二當家是想說不是有周家在里面做內應幫助他們，可是話還沒說到一半，便被謝飛鷹打斷了。

“周家？不過跳梁小丑罷了。”謝飛鷹一聲冷笑，“胡定邊或許會在陰溝里翻船一次，但絕不會在同樣的位置翻第二次！”

“那您讓方三槍去的意思是......”二當家瞳孔微微收縮，似乎猜到了謝飛鷹其中的意思。

“這次，必須有人去送死！”

黑暗中，謝飛鷹的目光閃閃發亮。

“我們上次如果將胡定邊殺死了的話，也就罷了。但胡定邊沒死，他們勢必要還回上次的賬來。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有所犧牲。”

“偏偏，這時候方三槍好巧不巧地來了。”謝飛鷹眸子中的冷意更足了。

“這下正好，讓他們替我們去熄滅漢人的怒火。這方三槍，也算死的有意義了。”

謝飛鷹如此一番話下來，卻將二當家說的心底哇涼哇涼的。如果這次不是方三槍投上門來送死呢？謝飛鷹會安排誰去送死？會不會他這個當二當家的？

一時間，二當家心底亂糟糟的，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正當這時，探子終于來報了。

來人顯得十分焦急，跪在帳中央，稟報著關于方三槍的一切消息。當得知方三槍已經死于漢軍手中的時候，謝飛鷹卻露出了笑容。

一側，二當家骨肉徹寒，聽著謝飛鷹的笑聲，后背卻冒出了一層冷汗。

“這下，胡定邊應該歇歇了吧。”謝飛鷹如此喃喃自語著。

“大哥，周家那邊......”事已至此，二當家不得不出頭問道。

“周家？無需去管他。”

“難道大哥就不怕胡定邊知道了周家是內鬼，一舉將其鏟除掉么？如何周家沒了，我們再進入關內，可就有些麻煩了啊！”二當家向謝飛鷹提醒著周家的重要性。謝飛鷹點點頭，表示這些自己都知道。

“我知道不能少了他。”

“那......”

“他們絕對會有辦法，洗脫干系的。”

“周家的后臺，你難道不清楚么？”二當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現在，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靜觀其變。我想這之后漢關內要亂成一團麻了吧，至于胡定邊與周家怎么斗下去，都與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了。”謝飛鷹的眸子中含著某種意味。或許，對于他來說，兩方再怎么斗下去，都對他有極大的利處吧。

或許是想明白了這一點，謝飛鷹才能如此老神在在原因所在。其實，也正如他所想的那般，漢關內，此刻早已是暗流涌動。

......

周家。

周世豪坐立不安地在廳堂間來回踱步著，雙目里擠滿了血絲，背后也不時冒出冷汗來。他原本想派人與蘇柳兩位大人溝通一下，卻沒成想今天早些時候，整個定夷鎮已經被胡定邊封住了。

即便是他派出去的人，也被無情打發了回來。

一看到了如此境地，周世豪越發地焦急。他最怕胡定邊一怒之下將他殺死，這樣即便上面有人追究下來，罷了胡定邊的官位。他都死了，還能有什么用？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突然有人來報：胡定邊將軍有請。

聽到胡定邊這三個字后，他的身子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看向來人。

“請我......做什么？！”

經過一晚上的精神折磨，周世豪喉嚨里擠出來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起來。來人也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只是說，胡定邊派人來請周家家主去將軍府一聚。若是平日里，去也就去了，偏偏今日趕上這時候。

他沉吟了良久，不知該如何做了。

去吧，擔心自己的安慰。不去吧，似乎也沒有別的路可走。

思慮了一番后，終于還是決定順著胡定邊的意去走一趟。他內心底還是不相信胡定邊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其殺死的。

“來人，隨我一起去！”隨著周世豪的一聲冷喝，在下人中挑選了幾個身手最好，這才往將軍而去。

到了將軍府時，里面已聚了不少人，正討論地熱火朝天。

里面大多是些行商家族之人，周世豪看到這種場面后，也微微一怔，有些意外。

胡定邊到底要做什么？

“嗯？周家主來了。”周世豪正在思慮的同時，胡定邊也發現了門口的周世豪。他眼神深處閃過一抹厲色，隨即瞬間隱藏起來。

“周家主還在那里站著干嘛，進來坐。”

周世豪順著胡定邊的意，帶著復雜的情緒走進來。當他走進來的那一刻時，整個場中的氣氛都在無聲地變化著。

特別是吳家家主，看著周世豪的目光里幾乎要噴出火焰，如果不是胡定邊先前打過招呼，此刻他恐怕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撲上來了。

等周世豪坐定后，負責主持的胡定邊這才微笑著出聲：“周家，在昨夜的襲擊中，沒遭受到什么損失吧。”

還沒等周世豪回答，一道聲音尚先截住了他。

“周家那可是福緣之地，連上次的謝飛鷹洗劫之時，周家都絲毫事沒有，此次的沙匪之劫能有何事？”吳連城話語的中的譏諷之意毫不掩飾地顯露出來。所有人的目光盡皆集中在這邊，他們想看看周世豪會是什么樣的反應。

果然！如眾人料想的那般，周世豪臉色有些不好看，看向吳連城的目光中充滿了犀利：“吳連城，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就是覺得有些奇怪而已。”

“奇怪？”

周世豪冰冷著臉，不明其意。

“有何奇怪的地方！”

“我曾聽說，在沙匪偷偷進關之前，曾打著我們吳家的旗號給軍士送酒......”吳連城瞪圓了雙眼，死死盯著周世豪。

而周世豪一聽是這個，心底先已虛了。不過他仍強撐著不讓自己表現出絲毫破綻來，冷哼回應道：“這關我屁事？”

“關你屁事？”

吳連城越說越怒，恨不得立馬將周世豪生吞活剝。

但周世豪卻仍一臉淡然，瞟了吳連城一眼：“你的意思是......我周家與沙匪勾結？哼，吳連城，這么大的罪名，你可得有證據才行啊！”

三言兩語，徹底將局勢扭轉到利于他的這邊。

一直觀察著這一幕的胡定邊，下意識瞇了瞇眼。暗中感嘆，想要這么容易就治周世豪的罪，果然不現實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