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兩人還是繼續住在原來那間偏僻的屋子。楚寒天大部分時間其實很老實,饈姑娘并不覺得受到了什么冒犯。而楚寒天的意思則很單純,他作為男人被戳脊梁骨的概率很低,只要饈姑娘不介意,他也不介意。
只是至于兩個人以后的關系會怎樣變化,現在誰也沒說話。
饈姑娘第一次在這種江湖盛會的時候處在人群中心,她十分抗拒外出,甚至連午飯都是楚寒天給帶回來。楚寒天在打包飯盒的時候,聽見旁邊有人指指點點,說他和饈姑娘的閑話,言辭之間很是難聽。
楚寒天轉頭去看他們,那些人立刻都閉了嘴,裝作不經意在看外面的風景。
楚寒天撇撇嘴,拎著木盒子走出了房間。剛出門拐角,便看見一個小姑娘半垂著頭站在陰影里,眼睛卻死死地盯著楚寒天,乍一眼看,楚寒天還以為他干了什么始亂終棄的壞事現在被正主找上門來。
他愣了一下,在小姑娘的盯視下都快走過人家了,才突然反應過來,一拍腦門道:“啊,林小煙……林姑娘!”
林小煙聽見楚寒天叫出了她的名字,這才慢吞吞地從陰影里挪出來,走到楚寒天面前,小聲說道:“楚……楚少俠,你是離浮苑的人?那個,一直跟著你的姑娘,是饈姑娘?”
現在再瞞也沒必要了,楚寒天哈哈一笑道:“哎呀,你怎么知道?”
他一邊說一邊暗暗抬腿,準備腳底抹油。但林小煙鼻子一皺,用一種聽起來快要哭了般的語氣說道:“你和饈姑娘是夫妻?”
“……呃,應該還不是。”
“你們兩個都住同一間房了,還說不是。”
“姑娘,我覺得你真該去那個房間看看。”都說到這份上了,楚寒天其實也憋了一肚子話想說,“那個房間很大,雖然是客房但很明顯是兩人間。而且里面隔開了的,分了里間外間。里間有屏風隔門簾子,這些東西一放就完全把我隔絕在外面了,你說那是兩間房也沒差。比起我和她住同一間房,不如說我是在外邊給她守夜更恰當些。”
楚寒天一口氣說完了這么一大段,差點兒沒背過氣去。林小煙呆呆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低著頭小聲道:“剛剛那些人也在說你和饈姑娘,為什么你不去給他們解釋,偏偏跟我解釋?”
——因為他們人太多了,挨個解釋累人。
楚寒天是這么想的,但是他沒來得及說出來,林小煙又猛然抬起頭道:“楚少俠,我、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所以不管發生什么事,我都不會懷疑你!”
她說得斬釘截鐵意志堅定,那份真摯真是能讓聽者落淚。但是楚寒天沒有絲毫的感動,他聽完之后只有一個反應——難道我又要倒霉了?
林小煙繼續道:“楚少俠,有些人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樣,你、你可千萬別被騙了啊!”
楚寒天越聽越懵圈,“我被誰騙?”
林小煙急了,“就、就是被饈姑娘騙啊,不然像你這樣的人,怎么會進入離浮苑?還和饈姑娘有那樣曖昧的關系?”
看著這姑娘充滿了真摯的擔憂的大眼睛,楚寒天一瞬間還真的以為饈姑娘是什么江湖騙子。他問道:“為什么你們那么嫌棄離浮苑?他們有做什么壞事嗎?”
林小煙撇撇嘴,“他們嘛……雖然也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大壞事,但是他們毫無原則,不管對象是善是惡,只要給錢他們就做事,還老接一些讓大家都不痛快的生意……”
“給錢就做事……那出現過有人給錢讓他們去殺人放火的事情嗎?”
“這倒沒有……”林小煙有些奇怪地看了楚寒天一眼,“他們只接江湖武林人士的生意,針對武林之外的人的生意,他們不接的。”
“那不就還好嗎?”楚寒天剛剛還真的以為自己進了個和魑魅堂差不多的組織,現在放心不少。
“在崆峒派掌門面前念太行山匪給他夫人寫的情書也算還好嗎?”林小煙不服氣,一挑眉杠上了。
“我覺得還好。”楚寒天思考了一會兒,認真地回答道,“不僅沒有人員傷亡,還給大家增添了快樂。”
“……”
談話沒有辦法繼續下去了。楚寒天跟林小煙道了別,心想菜快涼了得趕緊給饈姑娘送回去。又聽見林小煙在身后又說了一句。
“楚少俠,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他嗯嗯地走了,也沒在意林小煙為什么沒頭沒腦地跟他說這樣的話。
*
出來走了幾趟,楚寒天多少還是了解了一下歐陽山莊的現狀。
江流幫天一樓這些幫派還留了部分人在山莊里,似乎要等艷鬼一事有所了結才會離去。從今早那場意外終止的英雄會散場之后,各路人馬的領頭人就都鉆進了會客廳開始開會。據說他們也邀請了饈姑娘,但饈姑娘拒絕了。
這一點都不奇怪。不如說,邀請她的時候就根本沒指望她會點頭。
主事的人悶在屋子里,給了外面謠言流竄的絕好機會。艷鬼唱的那首歌謠講了一件模糊不清的往事,據說當年被歐陽業納為小妾的姑娘,其實是被強搶而來。
那姑娘性子剛烈,試過了各種逃脫方法,甚至出現過一次沖進宴會廳請求其他江湖人士幫助的事情。但是全數無果。后來她給歐陽業生下了一個兒子,但可惜的是,這個兒子和歐陽業幾乎是一前一后地死了,而這個小妾也不知所蹤。
無論這是真是假,歐陽山莊的黑歷史是逃不開了。歐陽業死得蹊蹺,他兒子死得更蹊蹺,小妾的失蹤也蹊蹺。這些蹊蹺的事情湊到一起,誰都想伸腦袋一探究竟。
“……所以,現在大家比較認可的版本是,歐陽業死了之后,小妾本來想帶著自己兒子逃出歐陽山莊,結果兒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死了,小妾萬念俱灰,于是自殺了。因為這是一件丑事,而歐陽家又以名門正派著稱,所以這件事一直被按了下去。”
楚寒天向饈姑娘報告完,端起饈姑娘的茶杯猛灌了一口。
饈姑娘吃飯的動作停了下來,她先不動聲色地把楚寒天放回來的茶杯推遠了一點,然后才緩緩道:“按照這種說法,歐陽業兒子的死因,是最需要弄明白的。”
“我覺得沒太大必要,死了就是死了,對一個娘來說,管那孩子是跟誰生的,都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死了那真的就是天塌了,會自殺挺正常。”楚寒天分析道,“而且我覺得那畢竟是兒子,歐陽家再怎么狠心,也不會自己斷自己的香火吧?”
“無論怎樣,送艷鬼尸體的人都是沖著這件往事來的。我只是奇怪,為什么這件事非要把艷鬼牽扯其中。”
楚寒天趴在桌子上,“可能是順手?或許那個人也和艷鬼有仇……你不是說當年艷鬼和花魔在山下結的仇怨最多嗎?”
“……話是這么說沒錯……”
“而且艷鬼身上有藍花,說明這件事也不一定是那個人親自動的手,也許是對方委托魑魅堂?”楚寒天眼珠子轉了轉,“就跟我們一樣?”
一聽到可能出現搶生意的同行,饈姑娘立刻覺得壓力大了起來,飯也吃不下去了。
“不過按照魑魅堂那樣的組織,怎么可能像我們一樣接雜活兒,難道他們還順帶接處理尸體的事情?要不然……”楚寒天眨眨眼睛,表情變得有點悚然。
“……有什么話就快說。”
楚寒天湊近了些,“阿饈,江湖上說魑魅堂從不為自己動手,這話到底是誰說的?他們自己說的?”
饈姑娘一愣,“這也沒……好像就是不知不覺之間,江湖之中的所有人都這么認為了。具體是誰說的……并沒有確切的源頭。”
“那這句話不就不可信么。”楚寒天說得理所當然,“萬一艷鬼就是魑魅堂下的手呢?你覺得他們的目的是什么?還是說……艷鬼就是當年那個小妾?”
他最后一句話說得很小心,桌子下面的腿也在暗暗發力,準備情況不對就立刻撒丫子飛跑。
但是饈姑娘飛快地否定了他,“不是。”
“你怎么那么肯定?你和她又不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
“之前大會上歐陽青塵不是說了嗎?”饈姑娘皺眉,“她是那個什么青洞村的村民,和歐陽山莊沒什么關系的。”
“那只是歐陽青塵那么說!誰知道她是不是跟你們隱瞞了什么。”
眼看饈姑娘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楚寒天急忙為自己辯解,“我不是想要故意說艷鬼的壞話,我這叫做合理推測!反正人現在已經死了,我又沒辦法去找她的麻煩,這不要探究她死亡背后的真相嗎,你這么夾帶私情,這要什么時候才挖得透徹啊。”
饈姑娘似乎被說服了,她沒再用那種兇狠的眼神盯著楚寒天,改為去盯桌子。
“庭主給她的批語是,瘋癲無狀,是為鬼。”饈姑娘嘆了口氣,“但是你剛剛說的那個故事里,那個小妾和瘋癲無狀一點都沾不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