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天強行拖走饈姑娘的計劃失敗了。他越發懷疑當初在樹林子里初遇時饈姑娘并沒有使出全力，只不過覺得沒必要對自己認真——這讓他受到了一點小小的打擊。

但是他立刻又反過來想，初遇時自己面對饈姑娘當然是認了真的，但現在混熟了，下手便狠不起來，所以會被饈姑娘一陣煙一樣地逃脫也是事實，并不是自己實力忽然減弱或者是其他什么。

想到這里，楚寒天松了口氣，然后才慌忙朝臺子那邊跑去。

之前已經有主事的人出來宣布大會暫時休會，大家可以自行散去，等待下一步安排。

楚寒天逆著人流半天挪不過去，眼看著高臺就在眼前了，忽然斜邊橫沖進來一人，慌慌張張地朝歐陽青塵喊道：“二莊主，二莊主……后院柴房背后發現了一口被藏在那里的棺材！”

歐陽青塵表情有些不悅。像他家這樣的大戶人家一般都有自己專門停放棺材的地方，山莊里出現棺材并不奇怪，就算是出現的地方不對，也不應該在這種時候來打擾他——之前他可是遇見了比棺材更可怕的玩意兒。

那家丁不管歐陽青塵是不是不悅，還是一條直線沖過去，小聲說了一句話。歐陽青塵的臉色立刻變了。

楚寒天覺得要大事不妙，果然下一刻，便聽見歐陽青塵壓低聲音向饈姑娘質問道：“饈姑娘，艷鬼的尸體是你送來的？”

此話一出，之前還圍在艷鬼尸體旁邊的一堆人齊刷刷地把視線投到饈姑娘身上。這女人之前如鬼魅般忽然出現，把從來沒見過她的步離人嚇得以為又一次大白天活見鬼。她張口就問艷鬼的尸體，扶風起簡略地說了之后的安排，但她似乎并不滿意。

饈姑娘道：“不是。”

歐陽青塵并沒有與她爭論，而是反手遞出一樣東西。

饈姑娘看了一眼，只是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那是離浮苑的戳章，每次離浮苑送鏢，都會準備簽收的書信，以印章為準。當然，前幾天接那筆送棺材的單子時，她當然也帶了這樣的書信在身上。

然而只是沒想到，自己雖然在中途擅自放棄了這趟鏢，這趟鏢卻并沒有放棄她，甚至連書信戳章都自己整好了，可真是省心省力。

但饈姑娘此刻依然只有一句干巴巴的，“書信是離浮苑的，但這具尸體和那口棺材，不是我送來的。”

楚寒天此時已經到了臺子下面，將他們的對話聽了個大概，急得大喊，“阿饈！你倒是多說幾句啊！多解釋幾句啊！”

饈姑娘掃了他一眼，沒甩他，只是盯著歐陽青塵，說出了自己飄過來的目的，“把艷鬼的尸體給我。”

歐陽青塵問道：“你要艷鬼的尸體做什么？”

“……”

楚寒天一翻身跳了上來，擋在饈姑娘身前，把她和面前這群心生疑竇的高手們隔開，“各位——各位！請聽我解釋！這尸體和棺材真不是我們送的！”

平遇秋這時又似笑非笑地開口了，“其實若真的是離浮苑送的也沒什么。畢竟離浮苑的做事風格大家都明白，只做生意，不問對錯。”

大家臉上都是了然而有點郁悶的表情，可見大家曾經要么托離浮苑辦過不好啟齒的事，要么就是被離浮苑辦過什么不好啟齒的事。

歐陽青塵卻沒被帶偏，他加重語氣道：“可我問的是，饈姑娘要艷鬼的尸體做什么？”

饈姑娘沉默了一會兒，這回，她終于愿意開口了。

“無可奉告。”

楚寒天想一巴掌甩到自己臉上，讓她多解釋幾句，可不是讓她把嫌疑越兜越大的。

于是他只好出面解釋道：“諸位，饈姑娘不善言辭大家都知道的。她剛剛說把艷鬼的尸體給她，只是說她想認真看一看。畢竟，會唱歌的尸體，也不是隨時都能看到的……”

這種借口，連饈姑娘都覺得瞎。但是出乎她的意料，對面的人除了歐陽青塵這個比較難搞的之外，其他人居然都或多或少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他們的邏輯大概是，也許饈姑娘覺得這樣詭異的尸體，是自己的同類？或者是因為接近她的氣質于是想要作為收藏。總之，都不是什么很正常的邏輯，可是放到饈姑娘身上，他們卻莫名覺得十分合理。

歐陽青塵道：“茲事體大，無論是不是離浮苑送來的這具尸體，都與離浮苑脫不了干系。兩位也不必急著離開山莊，不妨留下來看看事態發展。”

饈姑娘冷冷說道：“我原本就打算留下來。”

*

草草了事的英雄會之后，山莊里走了不少人，前一天還熱鬧非凡的庭院樓閣，到了今天，少說空了一半。

但是就算如此，楚寒天還是覺得自己和饈姑娘這里反而比前一天熱鬧了不少。他站在門口環顧了一圈四周，只有管家一人，但他能感覺到從四面八方射來的視線。

看來他們兩個成了重點懷疑目標，不管這送尸體的真兇能不能找到，總之最后事情了結，歐陽山莊肯定少不了來找他們麻煩。

眼前這笑容滿面的管家還在親切地問道：“現在山莊已有空房了，楚少俠是要自己挑，還是由老仆為您安排呢？”

楚寒天回頭看了一眼屋子里面，饈姑娘坐在窗邊，一張臉木木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莫名其妙的，楚寒天居然能從中看出些許的憂郁。

他問管家，“里面這姑娘她挑了哪里？”

管家一愣，“兩位……你們都住在一間房了，難道不是一個人挑就行了嗎？”他不等楚寒天回答，立刻又恢復了笑臉，“不過兩位若是想分開住，本山莊也有房間的。”

大約是夫妻感情不和——這是楚寒天從老管家臉上讀出來的猜想。

楚寒天干笑了一聲，若是讓饈姑娘知道了老管家是什么想法，恐怕今天老管家笑著進來哭著出去。

他噔噔噔跑回屋里，站到饈姑娘身邊，“阿饈，人家讓我們選房間呢，要不我們就選山莊里最大的兩間房？難得來這樣氣派的山莊一次，不徹底……”

“我住這里就行。”饈姑娘興致不高，半垂著眼瞼打斷了他。

“那好吧，”楚寒天抓了抓頭發，“那我們不挪窩吧，還是跟昨天一樣住。”

饈姑娘似乎回了點神，扭頭對著楚寒天道：“之前是沒房間，現在有了空房間，你為什么還要跟我一起住？”

“安全起見。”楚寒天攤了攤手，以示無辜。

“……”

“不過，阿饈，我是說真的，”楚寒天見饈姑娘沒什么表示，立刻一彎腰湊到饈姑娘肩頭——然后被鋒利的眼神惡狠狠地剜了一刀——他稍微退了一點，和饈姑娘的肩頭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離，“現在歐陽山莊明面上是沒追究我們，但是實際上早就對咱們起疑心了。而那個送艷鬼尸體的人，借了離浮苑的書信，肯定也不會對我們干出什么好事來。所以我們兩個才必須密不可分。”

他想要拍一下饈姑娘的肩，但是手快挨著的時候硬生生忍住了。

但他還是興高采烈地說：“其他的人跟我們都不熟，沒法信任，但我們兩個是可以互相幫助的。所以這種時候更要團結一心！”

“……程蘇南也沒法信任嗎？”

這聽上去可不像個問句，更像一句揶揄。

楚寒天不高興起來，“你明知故問。”

饈姑娘又道：“但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其他人總會以異樣的眼光看待我們。若再這樣下去，你和我的關系便真的密不可分了。”

楚寒天忽然又笑彎了眼睛，眼睫毛在陽光的映照下撲閃撲閃的，“阿饈，你是在擔心我？擔心我以后找不著好老婆？”

這再說下去，就有點像調情了。但是饈姑娘絲毫沒有和他插科打諢的意思，她道：“于你，于我，都不會有什么好聽的話傳出來。”

楚寒天道：“雖然我現在并沒有這樣的意思，但如果真的需要走到那一步，我并不介意阿饈你做我的正房。”

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趴下去，大喊：“我開玩笑呢阿饈饒命！”

饈姑娘本來已經一筷在手，就要扎下去，結果楚寒天現在趴在腳邊，反而躲開了她的攻勢。她僵硬在原地，看著這毫無廉恥的家伙，也不知道接下來是繼續揍他還是轉身走人。

楚寒天見饈姑娘沒有下一步動作，又爬起來，“阿饈，你若真的介意，那我還是住到你隔壁去吧。”

饈姑娘轉過頭，繼續看著窗外那漫卷云舒，淡然道：“不……云間狂女怎么會在意什么貞節名聲呢？”

她的眼神很奇怪，這話慢慢說出來時，她仿佛同時在思索著什么。

然后，她又補充道：“不過，楚寒天，你真的是一個怪人。”

“被你說成是怪人，我感覺我仿佛受到了侮辱。”

饈姑娘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是楚寒天能看得出來，她并沒有生氣，可能她特想反駁，但無奈不善言辭，只好冷笑一聲以表敬意。

“世人見我，總說我又丑又怪，避之不及，你卻說讓我做什么正房，你不怪，誰怪？”

楚寒天擺正姿勢，正經道：“這世上，就算是女鬼，也分好看的女鬼和不好看的女鬼，而阿饈你就剛好屬于好看的那一類。”

饈姑娘的嘴角又抽了一抽，“……我竟然聽不出你究竟是在夸我，還是在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