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莊青語氣堅定。

傅庭書嗤笑了一聲，身體后傾，靠在椅背上：“你又怎么保證，是力量而不是拖累？你不清楚警方的計劃，在你看來的幫忙，很有可能會破壞警方的安排，甚至打草驚蛇，讓他們的付出功虧一簣。”

“即便你不幫我，我同樣也會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如果我真的是拖累，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我的插手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但如果你告訴我你所知道的，我就能避開那些，我不會給警方造成麻煩，相反，我相信我自己，能夠幫到他們。”

“不，你所說的只是一種可能，還有一種可能，我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你依舊會無意中破壞警方的計劃，留下一堆麻煩，甚至，還會把你自己推入危險之中。最好的法子，是你放棄現在盲目的行為，等警方給你一個答復。”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誰也不肯后退，誰也說服不了誰，氣氛陷入了僵持之中。

沉默一直延續到服務員過來上菜。

服務員的到來，讓兩人都避開了對方的視線，傅庭書偏了偏頭，莊青則是低下了頭。

等到服務員離開后，莊青低笑了一聲：“是我高估了自己，我說服不了你。”

傅庭書微微挑眉：“現在知道也不晚，及時止損。”

“我和你說說我的事吧。”莊青開口，語氣低落了許多。

傅庭書愣了愣，隨后笑了起來：“這是打算打感情牌了嗎？莊青，我做出的決定，不會輕易改變，你不應該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說到后頭，他的語氣格外認真嚴肅。

“最后一次。”莊青抬頭，直視傅庭書的眼睛。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絲悲涼。他仿佛覺得，從心頭升起一片藤蔓，緊緊拽緊自己的心臟，壓抑，沉重。或許是被她的情緒影響，傅庭書最終點了點頭。

“我在孤兒院長大，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活著，小的時候，還心存希望，或許有一天醒來，就會有一對夫妻找到我，告訴我，孩子，我們是你的爸爸媽媽，我們來接你回家。”莊青嗤笑了一聲，滿含諷刺，對上傅庭書的視線，問：“你去過孤兒院嗎？”

傅庭書搖了搖頭。

“很多被拋棄的小孩都是因為得了病，加上他們年紀又小，根本就無法自己正常生活，孤兒院的人又少，所以很多時候，都是大孩子照顧小孩子。我那時候經常在想，為什么我明明很健康，我的父母也不要我？”莊青頓了頓，繼續往下說：“不知道是不是我生來就不太惹人喜歡，年幼的時候，我好像總是會被他們排斥，照顧比我小的孩子，他們哭鬧惹事，比我大的呢，就欺負我，剛開始的時候，我會去告狀，但是這并不能改善我的生活，反而會讓一切變得更糟。工作人員很忙，在他們眼里只是小孩子的打鬧小事，不會多管，而他們在知道我告狀后，只會變本加厲得折磨我。”

“你……”傅庭書沒有想到她會有這么一個過去。

莊青笑了笑，說：“也不能說是折磨，這個詞太嚴重了，現在想想，也不能全怪他們，本身在孤兒院長大，沒有那么多人去教導引領他們，沒有正確的世界觀，何況年紀小，總是不大懂事，也是我當時的處理方式不對。但那個時候，我真的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崩塌了，我甚至沒有辦法好好地活下去，我那個時候，想過自殺，也真的動過手。”

“你走過來了。”傅庭書說，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語氣柔和了不少。

莊青點了點頭：“是啊，走過來了。突然有一天醒來，那些悲觀的情緒就離我遠去了，我仿佛獲得了重生，我開始樂觀去面對這一切，努力地去融合進別人的小團體中，我做得很好，從那開始，我就沒有受到過任何人的欺負，而也是在那個時候，我不再奢望，我告訴自己，你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你只有你自己，所有都是假的，所有人都靠不住，那年，我七歲。”

七歲，這個詞讓傅庭書駭然。

他七歲的時候，在做什么？在父母的愛護下，無法無天。

“也是那一年，我認識了一個人，他總是會給我買很多好東西，我叫他莊爺爺。爺爺對我真的很好，他花了很多很多時間，讓我真正接受了他，而從他口中，我也終于知道，原來，我姓莊，原來，我有父母，有家人。”

莊青的語氣很淡，當初的風風雨雨，如今說出口卻輕描淡寫。

“傅庭書，爺爺對我來說，很重要，他是我那么多年來，唯一的動容。”

傅庭書啞然，他沒有急著開口，雙手放到桌上，漸漸交叉。他不得不承認，他動搖了，不是因為莊老爺子對她多么多么重要，而是她為了讓他開口，不惜親自地劃開傷口。她對此的在意，出乎了他的意料。

然而，動搖只是一瞬間的事，很快，他搖了搖頭：“我還是不能說。如果老爺子在，他也一定會支持我的決定，他會更希望你能過得好，而不是為了他的事，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

莊青扯了扯嘴角：“我明白了，吃飯吧，菜要涼了。”

傅庭書想要說些什么，視線落在莊青身上，最后還是保持了沉默。

吃完飯，兩人一同去了停車場。

“傅律師，我不會再打擾你，以后，真的要有緣再見了。”莊青已經恢復了過來，說話時還帶著笑。

她從來都是一個果斷的人，她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傅庭書直到現在都不愿意改變主意，那么她也知道進退，不會再盲目地浪費時間，平白惹人生厭。兇手，她依舊會查，但她不會再寄希望于傅庭書身上。

“再見。”傅庭書回以微笑。

莊青回到醫院后，休息了一會，就投入到了工作中，下午她有掛診，二點一到，她就開始讓護士喊號就診。似乎和傅庭書的那一番交談，她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相比較莊青的淡然，傅庭書心里反而起了一些波瀾。

有人天之驕子，自然也有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對待陌生人，他或許會感嘆一句，可當這些人出現在自己身邊，甚至和他有些關聯的時候，難免多了一些其他感情。現在的莊青，專業技術過硬，聰明，無疑是一個十分優秀的人，誰能想到，在她的童年，卻隱藏著這些悲哀。

他一直覺得，莊青其實是一個幸運兒，雖然被父母拋棄，卻因此獲得了老爺子這筆豐厚的遺產。然而這些想法，在聽她說完她的過去之后，消失殆盡。如果讓她選，大概她寧愿有一個普普通通的童年，這些錢，又能算得了什么呢？以她的能力，她遲早能替自己賺出一筆豐厚的存款來，錢有價，可幼時受到的傷害，痛苦，卻是用無數金錢都無法治愈的傷痕。

手里的文件，從半個小時前，就沒有翻過頁。

傅庭書回過神來，嘴角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他什么時候也是喜歡管人閑事的人了？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這些事和自己沒有關系，腦海里卻依舊清楚浮現出莊青訴說她過去時候的模樣。

還有，當時在醫院看到的那副畫。

對，畫。

傅庭書的面色嚴肅了起來，莊青身上隱藏著太多奇怪的地方，直到現在他也沒有看明白，但是此刻，他心里隱約有了一個猜測。

莊青，或許有心理方面的疾病。

幼時遭受的傷害，家庭給她帶來的打擊，在這樣的外部環境下，她生出一些心理疾病，合情合理。而莊青作為一名心理醫生……

醫生不自醫，尤其是心理醫生。

她的情況，似乎并不簡單。

傅庭書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但心里卻生出了一個念頭。他要搞清楚這一切，莊青沒有什么親人朋友，這樣的情況下，如果她真得了病，積壓在心里，只會讓她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最后很有可能會導致——自殺。

自殺這兩個詞在他的腦海浮現的時候，傅庭書下意識地松了手，文件掉在了桌上。

要說兩人的交情，點頭之交，但不得不說，他是欣賞她的，再加上了莊老爺子的關系，他無法真的做到置身事外。而且，他也有些好奇，真實的莊青，是怎么樣的。

傅庭書嘆了口氣。

“看來，這次的閑事，是管定了。”傅庭書自言自語了一句，想到在停車場，莊青說的話，傅庭書又低聲說了一句：“這次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我們大概，很快就又能見面了。”

傅庭書闔上了桌上的文件，拿過一旁的手機，在通訊錄里翻了一會，隨后撥出了一個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

“你們學校有個叫莊青的，你認識嗎？學心理方面的。”

電話那頭愣了一下：“有點印象，怎么了？”

“幫我打聽一下她。”說完，傅庭書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最近接的一個案子和她有點關系。”

電話那頭的人應得很爽快。

掛了電話之后，傅庭書又把莊青的資料翻了出來。

之前負責莊老爺子遺囑的時候，莊青作為受贈人，他多少留心了一下，在他這里，的確有一份關于莊青的基本資料，生活在哪個孤兒院，入學情況，包括后來的工作履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