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也似地逃竄,唯恐世人抓住它的手腳。
當風從溫柔變得暴躁,又從暴躁變得狂野,雪花也跟著悄悄從云端墜落人間。于是人間的萬千顏色都蓋上了一層霜白,大氣又冷漠。
院中的水池結了薄冰,上上個月放進去的紅鯉還不知憂愁的在水底晃來晃去吐著泡泡。許良舟站在紛飛的小雪中扯了扯袖子遮住手腕,垂眸看著水池邊的那片空處發愁,到底該種點什么呢?
花期太長不行,顏色太艷麗也不行,容易招飛蟲的也不行,得虧現在是冬天,還能給他留那么長思考的時間。
他就這樣站在雪中,癡癡的看著滿天飄雪落了滿院,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一片,根本看不清雪的來處。
“良舟,看什么呢?外邊冷,趕緊進來。”身后老者扶著門框喊他,許良舟忙不迭轉過身來。
白發蒼蒼的江老爺子滿是笑意的看著他,抬手招呼他過來:“來,進屋。”
兩人在寬敞的陽臺上盤膝對坐,當間安置了小桌,擺滿了茶具。
許良舟動動腿晃晃肩,偶爾挪挪屁股,眼神四處飄:“老爺子,天不好,您怎么有空過來了?有事我直接過去就是,雪天路滑,您這多危險。”
江老爺子笑笑,提起燒開的熱水倒進茶壺中,許良舟要幫忙,他一掌給拍開了:“老頭我沒那么不中用,就幾步路我還能摔了?”
許良舟不好意思的笑笑,低下頭抹了把臉:完蛋,別是興師問罪來了。
“老爺子我最近聽到點風聲。”燙杯子,抽空抬個眼皮看看許良舟,繼續倒水,“看網上你和清黎那熱搜以為你知道了,現在一看,什么都不知道。”
許良舟摸摸腦袋上剛才落的雪花,故作未聞的裝傻。
誰知道老爺子說的什么,接話還不如不接,免得惹他生氣。
一看許良舟這反應,江老爺子心里有數了:這就是個憨憨。
蘇玖卿那丫頭現在孑然一身,什么消息都沒有正常。也對,反正都已經離開那處了,沒必要再有什么牽扯。
“我看那熱搜,你和清黎公布了。”
“是。”
“怎么忽然想公布了?說實話。”
“...”許良舟有點猶豫,桌布上的流蘇滴溜溜打轉兒,他輕輕揪著流蘇,忽的輕笑出聲,“我說我看到那手機殼的時候忽然就忍不住了您信嗎?”
江老爺子定定看著他,片刻后點點頭,緩了聲:“孩子,我信。”
有什么不信呢?
當年他和老婆子恩愛兩不疑,但他從未說過什么表達愛意的話。老婆子走后,他一如既往的品茶,聽琴,教徒。
可那日,葉子的梅花調只彈了兩個音他就忍不住酸了眼眶。
他的江門葉氏,最喜歡這首曲兒了。
“時移世易,葉子人走了這么久你還能這樣念著她,不容易。”
許良舟抿唇笑笑,茶好了,于是給老爺子斟了杯茶。
江老爺子抿了口,蒼老清亮的眸子淡淡的望向窗外:“今年這雪是真早啊,我記得愛徒最喜歡下雪天了。大早上,口罩帽子手套都不戴,跑出去捧一把雪朝天一揚,笑的花兒一樣。”
許是腦補出來什么畫面,許良舟驀地一笑,一時間竟停不下來。
手套是不帶,跑出去堆了個雪人回來就抱著熱水袋暖手,結果暖的手疼。
然后皺著小臉噘著嘴跟他喊疼:“吹吹就不疼了。”
“叫你帶個手套你不聽!你看看這凍的,通紅通紅的。”
“你吼我?!”葉子一扭身,拿個委屈巴巴的后背對著許良舟,“哼╯^╰”
許良舟苦笑不得,哪就吼了?他覺著自己語氣挺溫和的。罷了罷了,自己弄生氣的,慢慢哄吧:“我錯了。原諒我好不好?我保證沒有下次了。”
說著去揉葉子的肩膀,葉子偏身掙開,抱膝坐在飄窗上看窗戶:“你就吼我了!哼,生氣!”
“別介啊,我深刻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處,以后都不再犯了好不好?”
“你都沒拿奶茶!不原諒!”
“得嘞,小祖宗。”許良舟一笑,揉揉她軟軟的頭發轉身進茶水間做奶茶。
可惜的是,椰果沒有了。許良舟站在原地忍不住的撓頭,探身悄悄打量打量葉子,在窗戶上呵了口氣用手指寫他的名字。
看樣子是消氣了。
可是她最喜歡的椰果奶茶沒椰果了,這咋整?
難不成直接做杯原味的:親,您不帶椰果的椰果奶茶做好了,請注意查收?
不行,他會當場去世的。
嘶~怎么辦怎么辦?
草莓?!
許良舟眼睛一亮,輕手輕腳的轉到廚房從冰箱里拿了一盒新鮮草莓再回到茶水間:椰果奶茶沒有,青檸草莓應該也可以......
茶水間叮叮當當響著,葉子莞爾輕笑,以手指為筆,小篆草書楷書來回變換的寫一人的名字。
窗戶涼涼的,不一會兒就把手指也染的跟冰棍兒一樣。
葉子卻樂此不疲,手機上敲敲打打拍了張窗戶的照片發朋友圈:下雪了,告訴單身狗們一個好消息,你們升級為雪橇犬了。
發完朋友圈,手機隨手扔在桌上,雙手撐著下巴專注看雪。
一雙清亮的眸子水汪汪的,眼睫尾部微微上翹,唇角也揚起來。所謂月眉星眼,明眸善睞,也不過如此。
窗外洋洋灑灑落了一片白,樓下的路燈跟帶了個白帽子似的,垃圾桶和地面上,甭管平時什么顏色,如今全成了白。
遠處的塔尖也朦朧了,半掩在濃濃霧氣中。
真想和你在雪天里走一走,一不小心白了頭。
念頭打腦袋里一閃,葉子當即興沖沖的去拉許良舟的胳膊:“我們下去打雪仗好不好?”
“雪停了下去,你手都凍成這樣了,我心疼。”
“沒關系,我已經暖過來了,咱們就去玩一會兒嘛~就一小會兒,一小會兒就好~”
照目前這個雪的速度,三四分鐘就夠落滿身。
然而許良舟態度堅決,死活不肯下去:“你看你手,好意思跟我提打雪仗嗎?”
葉子委屈巴巴的松開他的袖子,繼續窩在飄窗上看雪。
只是背影驀地孤寂了許多,讓許良舟覺得心里有點不得勁。
如今想來,后來的那些事好像都有征兆一樣。
他沒陪她在雪中白頭,于是她報復他這么多年死生不明。
“兩處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許良舟輕輕念出聲,一個不慎,淚痕生了半張臉。
許是看著不忍,江老爺子仰頭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臉起身回家。
臨走時,悄悄給許良舟說:我二徒弟傳消息回來,說見到葉子了。人挺好,就是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