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昏黃的暖燈點亮昏暗的小屋，王憶安老爺子沉沉睡著。

午夜時分，萬籟俱寂。

王天空放下智能手機，精神意識遁入道境虛空觀，自身仿佛融入這片天地，狹隘的空間，無限的擴展。

手持金盾，挑戰鉆鎧的明泰很興奮，他說：“血氣凜然公會正式成立了。”

熱血沸騰，拼命擴展男兒空間的明泰，講著東方都市的傳奇，更給王天空發來一張美女靚照。

這是一名暗黑玩家，兩人情投意合，處上了對象；

獨自守在小城的王天空，聽著聽著，悵了一句：“真遙遠啊……”

明泰說：“我們都在等你。”

有人萬里飛云，一路馳騁；

有人平凡生活，獨守靜秋；

王天空望著床上酣睡的老人，內心即無喜更無悲，只是很平靜。未來是怎樣，當下又怎樣，心如虛舟，隨波逐流。

走到哪看到哪，哪里不是生活呢？

王天空注定會返回東方都市，因為要揭開“她”的秘密。

王天空說：“預言家這幾天，徹底失蹤了。”

明泰回：“那小子玄得很，連諸葛家都找不到丁點蛛絲馬跡，智能時代，他竟能抹除一切數據。”

“高人啊。”拇指按住通話鍵的手輕輕松開，王天空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溫開水，抿嘴輕飲一口，心里想道：“預言家的話，一句句印證，預言家的心呢？”

誰又能知曉這個手段通天的神秘預言家究竟是哪個陣營？

東方都市群英薈萃，意大利黑手黨，東洋黑幫，掌控西方權勢的神秘家族，唐吉訶德騎士團，52區聯邦……這些操控權勢與資源的大佬，又有幾家與農場糾纏不休，他們是人類的朋友，還是躲在帷幕之后的邪惡勢力？

活在幽靜的小城，東方都市的風云，那般遙遠……

非人非鬼的孫凝香說，自己快死了。歐陽博士卻說，不吃不喝的她，身體肌能越發強健。

究竟哪一邊才是真？

王天空只知曉：“她已經不是香香了。”

那么又為什么想要幫助她呢？

左手捧著搪瓷杯，右手掌上的繃帶，還沒有退下，傷勢恢復很好，只是掌心依舊隱隱刺痛，免疫系統修復了肌膚組織，傷口結疤。

孫凝香那一咬，究竟有沒有殘留點什么？

最尖端的設備顯示：沒有異常；

心里卻有一個聲音，下意識想要去相信“香香”，或者該叫她“鬼怪新娘”。

王天空明鏡一般的眼眸，盯著孫凝香，總覺得她充滿了真誠，好的，壞的，似乎都升華了。精神境界似是攀升到“超脫”的境地。

王天空發現自己很難拒絕孫凝香，但這會獨自思考，卻又疑慮重重。

人與人的關系如果能夠單純一點就好了；

人欲作祟，為了爭奪生存空間，產生了陣營和立場，觀念里難免要區分“你我他”，這是獨立靈魂的證明，但若是危害到生命的境地，關系就晉升為“敵我死斗”，相當現實。

人欲永無止境；

鬼的出現，打破人間格局，將陰暗的牌面，公布到桌面上，維護社會秩序的主權，逐步分化；

無規不成方圓，社會作為一個超巨型的命運共同體，主權意識一旦分化，混亂的局勢不可避免。

人間又一次踏入戰國格局；

玩家的頂點：職業聯盟，這些精神宇宙的頂級玩家們，全部靜悄悄發育，聽聞終局王者不破尚和戰神東方鎧攜手踏入奧運村。

王天空想到自身的情況，“他們是否也發現了什么？”

等待撕裂的最新情報顯示：“鬼怪之上是鬼妖，鬼妖之上是鬼爵，鬼爵竟然不怕陣法拘束，玩家必須探討新的斬鬼方法。”

晦澀不明的命運之海，迷霧叢叢，一切看似沒有關聯，隱隱間又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將一切縫向一處。王天空喝了半杯水，輕聲呢喃道：“當前的小城還算清凈，斬鬼者協會充分發揮作用，第一時間處決了惡鬼，杜絕鬼爵降臨人間。”

凌晨2點10分，熒光潮汐的趨勢再次上升，王天空接收3600萬段記憶碎片，1000萬功德值，功德值的收益率下降了。

“如此多功德值，苦于沒有精靈上門。”

王天空甩開這個無奈的念頭，精神意識已經能夠掌控這份饑餓感，狼吞虎咽之后，吃了幾包營養藥劑，遵從陳女士的要求，做了幾組無氧訓練，側重增強背部和腰部的肌肉。

晨間與王憶安老爺子日常遛彎，上午出門到子美照相館取相片，推著王憶安老爺子走在爬滿常青藤的巷道小徑間，欣賞那一間間歷經幾百年歲塵的紅瓦古厝。

古厝外，有年輕漂亮的姑娘跳著動感舞蹈，拍著短視頻，亦有情侶穿著古裝約拍。

巷道兩旁，開了一家家古玩店，傳統手工糖鋪，醺甜醉人的小酒館。

在往前紅厝間穿插一棟棟騎樓，有青年男女走入一棟棟騎樓，這里是小城有名的“密室逃脫”基地，在往前桌球室、乒乓球室，棋牌室應有盡有。

這里有家小城最有名的手工漢堡，還有上個世紀營業至今的歌舞廳和迪斯科，里面的顧客全是老人。

王天空吃著漢堡，王憶安老爺子含著小城獨有的風味油糖：媽祖油糖，祖孫兩人走走逛逛，從開元街雙塔小巷到西街大榕樹下。

老人在樹下靜靜觀棋，王天空利用空余時間，鍛煉身體。

*

新歷23號，農歷十九，星期四；

王憶安老爺子到小城醫院例行檢查，上回出院時，徐教授曾言，老人只能活兩個禮拜。

如今兩個禮拜轉眼而逝，老人家精神頭竟越發好了起來，徐教授說：“就這狀態，再活個把月沒問題。”

王父王母喜出望外，出了醫院，王憶安老爺子顫巍巍的手，抖了又抖，說：“想去墓地看望老伴。”

王母買了一束白色的馬蹄蓮，王天空推著輪椅，搭乘小城公交，來到西郊，西郊靠海，毗鄰海望角，西城墓地就建在海望角上，這里方圓百里，皆是供奉白媽祖的佛塔，塔里存放骨灰盒，這里是西城人的專屬墓地。

此間有塔千尋，常年海霧繚繞，因此獲得兩大別名：千塔之林、萬佛仙境。

東方文化講究一個落葉歸根，小城分東西兩城，對西城人來說，死后與白媽祖常伴佛塔，就算是落葉歸根了。

王天空的奶奶就在佛塔里仙游，小城傳說，塔里通往另一個世界，那是無憂無慮的仙境，是寧和安詳的極樂凈土。

王天空推著輪椅，輪椅上的老人膝上枕著胖胖的氧氣枕，神情肅穆，眸里藏情隱有光，一老一少進了千塔中的一乘，那是名叫“幸福”的塔，白媽祖的雕像屹立頂端，一身白瓷勝雪，善目如鹿，心懷仁慈，雙手掬一枝妙樹，頭戴親近自然的花草環，赤腳踏著鮮花盛放的大地，海霧彌漫，若隱若現。

王憶安老爺子捧著白色的馬蹄蓮來到老伴骨灰前，老人虛弱的病體顫動，從肺部豁盡全力，擠出一線沙啞喘息：“……我……一個人……待會……”

王天空有點不放心，依舊聽從了老人的吩咐，獨自走出骨灰閣，留下老爺子一人，獨與老伴相見。

王天空不知曉爺爺跟奶奶說了什么，獨自站在狹隘的螺旋樓道上。

塔樓里悶熱，不見人影，更沒有主持的僧人，一個相當封閉與狹隘的空間，塔墻上描繪著一座座佛像，一朵朵白蓮，一只只白鹿，一股莊穆氛圍籠罩身心，待在此間，心靈竟也跟著祥和沉寂，驅掉了腦海里爬來爬去的蛇蟲鼠蟻，以及層出不窮的煩惱思緒。

王天空閉眼伸展肩頸，幾個深呼吸間，靈魂自然而然歸于寧靜；

“你喜歡這里？”

身后響起一道莊穆之言。

這聲音很沉很靜很祥和，仿佛多年相伴的老友，即使突兀出言，依舊讓人聽了舒適，沒有半分驚嚇與違和。

王天空緩緩睜開明鏡一般的眼眸，轉身看見一頭白鹿，鹿上坐著一名白衣少女，少女頭上戴著花草環，身周百花盛放皆是白色花瓣，輕盈似仙。

“白媽祖，精靈？”王天空看著少女腳下的百花光環。

這名少女的形象不是別人，正是小城人民耳熟能詳的白媽祖。

白媽祖問：“你喜歡這里？”

王天空點頭回應：“嗯。”

“我也喜歡這里。”白媽祖笑了。

白媽祖又說：“我能感應到惡鬼的力量復蘇了，請讓我助你一臂之力，一塊守護自然，庇護沉淪苦海的信徒。”

精靈與玩家之間存在好感度一說；

王天空和白媽祖只是初會，白媽祖說：“你的功德之光，感動了我，我們志同道合。”

演法精靈白媽祖感動于王天空恢宏的功德之光，無條件加入空之星球。

小城玩家傳聞黑白媽祖皆化精靈，但誰也不曾見過，如今白媽祖竟忽然現身，并且投入王天空陣營，簡直是意外之喜。

下屬精靈之上，有上層精靈；

上層精靈之上，正是演法精靈；

王天空想要為白媽祖開啟特性祭壇，白媽祖輕輕搖首，她說：“靜待花開。”

王天空不明所以，只好作罷；

演法精靈白媽祖奉上精靈銘牌，上層精靈荀況恭身禮迎，莉莉安嗤之以鼻，下屬精靈陰陽鬼面虔誠禮跪。

*

新歷24號，農歷二十，星期五；

晨間遛彎后，回家稍事休息，王憶安老爺子伸手指向窗外，老人家又想出門了。

王天空推著王憶安老爺子出了門，祖孫兩人走在陽光明媚的街道上，顫巍巍的手，指向關帝廟；

棋盤桌上，李大爺替王憶安老爺子落子，張大爺與王憶安老爺子再上華山之巔，楚河漢界，殺了個天昏地暗，一旁眾老頭看得心驚膽戰，“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安老頭不吃張老頭送上門的明炮，反征一手過河卒，拖住了連環馬陣……厲害，厲害，誰能想到這匹邊境馬，竟是起死回生的關鍵，妙哉，妙哉……”

眾老頭拍手稱節；

王憶安老爺子雖然無法親手持棋，但也下得異常亢奮，老顏大悅。

王天空不懂下棋，囑咐了幾聲，扭了扭酸疼的脖頸，繞著關帝廟跑起圈來，運動完畢，按照規定吃了幾包營養劑，又到隔壁的林姥姥豬蹄飯，啃著豬蹄，吃了幾大碗。

眼看快至午飯時間，誰知兩個老人下了兩盤，各有勝負，這會正下第三盤，死活不肯離開戰場，圍觀的老頭散了一半，有幾個被老伴擰著耳朵，依依不舍回去了，剩下一半，持續觀戰。

王天空沒有辦法，總不能讓一群老頭餓著，出錢叫了一車好菜，給老頭們送餐。

給家里掛了信息，王父送來藥片和王母親手燉的營養高湯。

王憶安老爺子一邊吃藥一邊喝湯，精神頭全貫在棋盤上，壓根沒注意自己吃了什么，身體健康，光著腦門的張大爺更是灑脫，張大爺這把年紀，牙口似那年輕人，捧著碗，左塞一口，右填一口。秋風陣陣，關帝廟外下起了清清涼涼的秋雨，王天空給老爺子披上一件外褂，老人家竟沒有察覺，不茍言笑的面龐，像個大將軍，顫巍巍的手指，點向出征的棋子，李大爺嚴陣以待，幫老爺子移動棋子。

“將軍——”

張大爺猛地放下碗筷，嘴里連噴米粒，暴口罵了幾句：“你個老陰憋，敢惦記我的車，看我這招回馬擋護。”

棋后，一群老頭圍著棋盤，開始復盤講解，有棋力差的，聽到精妙處，一拍腦門恍然大悟，“原來關鍵點在這里，這還只是中盤啊！”

王天空望著這群雙鬢沉暮的老頭，人到暮年，夕陽西下，身上多多少少都有點病根，有的老人身上有股味道。

曾經以為人到了這把年歲，心性該沉靜安穩，然而王天空眼里這群圍著棋盤，或盯或看或指點迷津或虛心求教的老頭，看上去就像少年一般。

他們心底依舊藏有熱血，人活著都有一股子想要擴展自我生命的精氣神，只是他們的精神受歲月無情的磨練與洗禮，身體硬件老化了，比不上年輕的時候。

王天空望向對面經營豬蹄飯館幾十年的林姥姥，林姥姥怕是有70上下，依舊放不下飯館，通貨膨脹的市場，風雨飄搖的經營，已有十年不曾漲價。

支持林姥姥的是常客的嘮叨，和日復一日的真實；

精神意識連接精靈銘牌，腦海靈光一閃，白媽祖說：“平凡自有力量，從家庭到城市，人與人結成命運共同體，共同生活，共享和平。”

莉莉安冷言而笑，嗤之以鼻，罵了一句：“圣母！”

*

新歷25號，農歷二十一，星期六；

凌晨3點，秋雨綿綿，正在解決饑餓問題的王天空，收到歐陽博士的來電。

一個小時前，一批玩家與武裝份子，襲擊了實驗區，事后諸葛家雖然穩定了局勢，但孫凝香和黑熊大佬消失了。

“喵～”

一只花貓不知從哪里跳入了王家，徑直來到王天空身前。

這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野貓，貓的脖頸上，系著一封信。

王天空展開信，上樓叫醒王父；

秋雨綿綿的夜色里，王天空風塵仆仆上街，騎著王父的小電驢，徑直駛向老君山。

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里，王天空遇上了傷痕累累的黑熊大佬，他剛剛經歷一場大戰，熊爪上黑了一塊血斑。

“皇，帝，想，拘，禁，圣，母。”黑熊大佬說：“諸，葛，家，不，回，他，們，拿，圣，母，不，當，人。”

皇帝？

農場皇帝？！

派人襲擊T1實驗區的是農場皇帝？

躲在帷幕之后的邪惡勢力，真是恐怖，孫凝香這么機密的事情，都能打聽清楚，并作出精準襲擊。

預言家說，孫凝香死后，將開啟第三方陣營；

“你們要怎么辦？”王天空問。

黑熊大佬沒有回應；

黑熊大佬領著王天空爬進一個潮濕的洞穴，洞里宛若瓷娃娃，更似雪精靈的孫凝香，她的肌膚竟漸漸開始晶體化，隱隱約約間閃閃發光，昏暗洞穴里，看上去如同鉆石。

“小空哥哥，能借你的手機用一用嗎？”

“我知道你的手機有防火墻。”

“我想跟臭老頭告別。”

王天空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是“香香”，還是“上官幽夢”，或者是“鬼怪新娘”。

她現在只是人間一個不受人類待見，更遭惡鬼追捕的可憐人。

人想抓她，惡鬼也想抓她，天大地大，少女竟無一席之地可容身。

孫凝香的請求，王天空無法拒絕；

王天空將手機遞給孫凝香。

“你要知道，就算有撕裂的防火墻，依舊存在風險。”王天空告誡道。

孫叔的手機可是毫無防備的；

凌晨4點37分，孫叔正在沉睡，孫凝香捧著手機，打了一通又一通，落到孫叔的手機上，皆成了未接來電；

凌晨5點，孫凝香鍥而不舍的撥打；

“喂！”

手機揚聲器響起孫叔不耐煩的聲音，任誰被打攪了美夢，心底都不會暢快。

“臭老頭。”孫凝香輕輕喚了一句。

手機那頭明顯響起一陣掀被起身的慌亂，孫叔囔道：“死丫頭，這幾天跑哪去了，不知道給家里掛個信？”

“等等，你現在跟小空在一起？”

孫凝香眸里似有光，轉瞬又變得異常冷漠，“我借小空哥哥的電話跟你道別，我要跟公會去東方都市發展，不用掛念我。”

孫凝香冷漠地掛斷通訊；

她說：

“小空哥哥，答應我，我死后每個月給臭老頭寄點錢。”

“讓他知道，他的女兒還活著。”

孫凝香的聲音很冷靜，不像交代后事的語氣；

伴著晨間的太陽，孫凝香死了，化作晶塵，與天地同化。

“她成了被遺忘者契約？”王天空問。

這是個很抽象的問題；

黑熊大佬舔了舔熊爪，“圣，母，走，了。”

“我要回去了。”王天空說。

黑熊大佬跟在王天空身后，“圣，母，讓，我，當，你，的，保，鏢。”

王天空問道：“以后叫你什么。”

黑熊大佬回道：“請，叫，我，大，佬。”

*

新歷26號，農歷二十二，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