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五一十
沈怡芳從福澤院哭著離開的事,許氏事后下了禁口令,大將軍府的下人們不敢亂嚼舌根,等初一日國子監休假,沈舒回來時,半點沒聽到風聲。
福澤院里,又是濟濟一堂,許氏照例問了幾句國子監的功課,就讓沈念微把希音齋里的事情經過,事無巨細地講了出來。
對于那日的沖動行為,沈念微心上已經在隱隱后悔,又怕引起什么后遺癥,是以也不隱瞞,說了個一五一十。
沈舒年近弱冠,身量頎長,穿著一件寶藍色云紋團花湖綢直綴,清淡的眉毛,謙和的眼神,完全不像是武將之家的公子,倒像是世家名門書香墨香中打小熏陶的謙謙君子。
尤其面上帶笑的時候,那種由內而外的謙和,顯得更加平易近人,前些日子大將軍府家宴的時候,沈念微就曾看到過沈舒面上的笑容。
不過此刻,沈舒那如同修竹一般的眉毛輕輕擰起,眸光復雜地看著沈念微,心里想的,卻是這些日子國子監里的傳言。
“聽說太子殿下在希音齋遇見了一位會吹八孔塤的小姐……”
“八孔塤?扯蛋吧?自從端懿皇后去世之后,這世上八孔塤的指法就已經失傳了,怎么有人會吹?”
“聽說那姑娘還跟希音齋的制塤大師吳老先生打了賭,事后吳老先生還輸了呢!”
“切!不過是偷偷摸摸學來的指法,怎么就那般巧合,在太子殿下出宮的時候恰好碰上,可見是提前算計好的……倒是有心計!”
“可不是!聽說是大將軍府的三小姐?”
如今,那個傳言中的姑娘就站在自己面前,沈舒輕瞇了眼,打量著沈念微,見她似乎仍然是記憶里那副安靜乖巧的模樣,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良久,沈舒才吐了口氣,苦笑著道:“三妹妹,這次你可……出名了!”
可不是出名了!
京城里都傳遍了,大將軍府的三小姐會吹八孔塤,得了太子殿下的賞識,有極大可能會將太子妃之位收入囊中……
沈念微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許氏,見她面色發沉,不由苦著臉道:“大哥,是我太沖動了,怪就怪我那日不該出門,不該去希音齋,不該遇見太子殿下,不該和吳老先生打賭,不該忍不住氣,不該強出頭,不該給家里惹了麻煩……”
一連幾個“不該”,差點將眾人繞暈,沈舒眉頭舒展,灑了一眼沈念微,笑著打斷道:“倒也不是麻煩!”
沈念微依舊苦著臉道:“若是太子殿下問罪的話,就讓我一個人頂罪好了,都怪我手欠,連累了大家……”
聽沈念微越說越不像話,什么“頂罪”、“連累”這樣的話都出口了,許氏啐了一口道:“說得這是哪門子的渾話!這么點小事,哪用得著你頂罪?當你父伯兄弟都不在嗎?”
沈念微見狀,厚著臉皮纏了上去,坐在許氏腿邊的錦墩上,扯著許氏的袖子道:“祖母,念微這不是嚇壞了嗎?大哥說念微出名了,不用說,出的絕對是臭名,念微好害怕……”
嘴里說著“害怕”,面上卻也不見有多少懼色,不過這一通耍寶,倒是讓許氏心底里柔軟下來。
這幾日外面的消息,許嬤嬤派了人打聽,京城里的閑人各個嘴碎,甚至傳出大將軍府的三小姐功于心計,利用奇淫巧技討好太子殿下的話來。
傳到許氏耳朵里,許氏心里自然不好受,倒不是怪罪沈念微在外面強出頭惹了麻煩,而是怪那些閑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自家門前雪不掃,專管他人瓦上霜!
沈家人都是護短的性子,許氏也不例外,她輕輕攬了一把沈念微,看著沈舒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三丫頭已經全部告訴你了,如今你父伯不在,家里是你頂事,你說怎么辦?”
沈念微眨眨眼,接口道:“給大哥添麻煩了,倒不是太子殿下如何,實在是那老先生說話太不中聽,話里話外諷刺念微自不量力,念微若是不應,恐怕日后反要多一個嘩眾取寵的名聲……”
“有這等事?”
沈念微看著許氏點點頭,又將之前吳極修的一番話原封不動說了出來,一時眾人面上皆浮起慍怒,沈念微開口道:“先前念微本想著這些話并不中聽,說出來也是徒惹煩惱,所以才瞞了下來,誰料外人耳聾眼瞎,竟傳出那般污言穢語,實在讓人難堪!”
沈舒聽罷,清俊的面龐上怒色一顯,接著涌上幾分慚愧,希音齋的事,傳到國子監里已經變得分外香艷,之前他以為是沈念微屬意太子,故作姿態,心中還隱隱生怨。
誰知真相竟是如此,想那吳極修作為大越有名的制塤大師,他還一度甚為推崇,誰料暗地里竟然這般欺負一個小姑娘。
許氏抿了口茶,勉強將心中的怒氣壓了下去,原本叫沈舒來,是怕沈念微沖動之下得罪了人,誰知一聽吳極修竟然這般侮辱人,許氏心中想讓沈舒代為賠罪的心思,也就漸漸歇了。
她擺擺手道:“那吳極修一大把年紀,竟然這般不要臉面,欺負我沈家無人嗎?這件事,等你祖父他們從涼州回來,定要上門討個說法!”
沈舒鄭重點了點頭,歉意地看了沈念微一眼,沈念微莞爾一笑,從牡荊手中接過一個匣子,遞給沈舒道:“那吳老先生自己做事不講究,念微也就沒有跟他客氣!大哥你看,可還喜歡?”
沈舒打開匣子,卻見里面靜靜躺著一口紫陶塤,不由面泛驚喜,沈念微吐了吐舌頭,笑著道:“念微可不是個能吃虧的人,大哥喜愛吹塤,這口塤就是從希音齋專門挑給大哥的!”
沈舒拿起塤,見塤底刻了一個小小的“吳”字,面上的歡喜淡了下來:“三妹妹,這是吳極修所制?我不想用!”
“大哥!吳老先生盡管說話不討喜,但制塤的手藝還是不容置疑的,大哥不必這般,況且,日后念微在希音齋的花費,可是能便宜一半呢,多去幾趟,讓吳老先生多出出血,可不就消了心口的惡氣?”
沈舒聞言,面上淡淡一笑,許氏從沈念微手中接過一個羊脂白玉佩,拿著看了兩眼,笑道:“舒哥兒不必在意,左右多去幾次,遲早把希音齋搬空,讓那吳老頭賠個底朝天……”
眾人笑了起來,沈舒抿唇無奈一笑:那希音齋背后的東家,不是太子殿下嗎?祖母想將希音齋搬空,真是好大的口氣!
不過,三妹妹是哪里學來八孔塤的指法呢?抽空還得問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