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食物
馬蘭頭、青團和小番薯
昨日雨疏風驟,佇立在窗口看樓底下那一株白玉蘭,好似有個看不見的人躲在那里撒花瓣。
白色的花瓣,紛紛揚揚撒在半空中,十分之好看。
我就站在厚厚的窗簾后面,一個人呆呆地看了許久。
天太冷了,江南初春的冷,冷到一個人的骨頭里。一個孩子今天下課跑過來,給我看他的耳朵,問我:“我的耳朵怎么紫了?”啊,果真紫紫的,長了凍瘡。我叮囑那個孩子,多穿一些衣服,明日戴一頂帽子。
實則我也覺得冷。穿了羽絨服、棉褲和雪地靴,冬天的行頭都穿上了,走在馬路上還是冷。下了班去了一趟菜市場,走一小段路穿到馬路對面,凍得接連呵了兩次手。買了菜,坐到暖烘烘的車里才略微覺得好一些。
回到家里,關上門,開了暖氣,頓覺無比舒適。
大冷的天,實在適合待在暖暖的屋子里,哪兒也不去。
買了馬蘭頭、青團、臨安的小番薯。馬蘭頭在開水里焯一焯,拌了麻油。馬蘭頭青碧,葉子肥大,這是大棚里的菜。這個時節(jié)還吃不到馬蘭頭,馬蘭頭要到四五月份去田野上親自挑的才好吃,一小簇一小簇地長在田埂上和低洼的地里。
小時候的春天,放了學挎?zhèn)€小竹籃,去我家門前的田埂上挑馬蘭頭。
鄉(xiāng)下的一日三餐,皆是從田野上得來的。尤其是春天,薹心菜、芹菜、韭菜、薺菜、馬蘭頭……馬蘭頭挑回家,亂糟糟的,坐在廊檐下的小凳子上,慢慢擇干凈,把枯枝、草葉去掉,再剪掉柄。
那時候的時光無窮無盡,擇好一碗馬蘭頭,天都黑了,可是一點也不著急。天黑了才吃飯,長長的燈繩,垂下一只十五瓦的燈泡。昏黃的燈光底下,一家人圍著八仙桌吃飯:一碗薹心菜,一碗馬蘭頭。日子是這樣儉樸,甚至有一絲清苦。但我們從不覺得苦,反而有一種感激和歡喜,那是對天地萬物的感激和歡喜。
將馬蘭頭曬干,儲存在錫罐子里,可以吃到第二年春天。那時候沒有大棚蔬菜,冬天想吃馬蘭頭,撈出一把馬蘭頭干,在沸水里泡開,和紅燒肉一起煮,肉味浸在馬蘭頭里,去掉了苦澀,唇齒間只余一股清香。
我有好幾年沒吃到馬蘭頭干了,去年靈芝送了我一罐。靈芝在鄉(xiāng)下一所學校上班,每年春天帶孩子們去挑馬蘭頭,吃不掉的曬干存起來。去年曬得多,就捎給我一罐。
馬蘭頭干早已經(jīng)吃光了,但那只錫罐子還在,我暗暗想著,今年自己也要曬一些馬蘭頭干,頂好是去田野上挑來的。
凡美好之事、美好之物,不過是一個念想。我心中既存了這樣一個念想,想來這個春天便不會無趣。
其實我覺得自己是一個頗無趣的人,可是在一些小事上,仍可以得到一些趣味。譬如,今天買的青團、臨安小番薯。青團的餡是薹心菜,拌了一點香干絲。臨安小番薯,約略手指般粗,有一年在天目山禪源寺里吃過,一直念念不忘。
今天走過那個小販攤前,看到豎了一塊牌子,寫了“臨安”兩個字。一剎那,幾次去臨安的舊事紛涌而來。我于臨安,是有一些情愫的。臨安于我,亦有特別的親切感。
天冷,白玉蘭又落盡了。
蒸鍋里的小番薯已經(jīng)熟了,且吃小番薯去。就暫且寫到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