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
小時候的春夜,下了一場雨,我媽去菜地里割了一把韭菜,再去雞窩里掏幾個雞蛋。把雞蛋煎一煎,再把切成段的韭菜倒進去炒一炒,即是一盤韭菜炒蛋。
春天長出的第一茬韭菜,謂之頭刀韭。
頭刀韭是極珍貴的,因其十分鮮嫩。第二茬,第三茬,漸漸老去,有了渣子。老掉了的韭菜,吃起來柴柴的,失去了鮮味。
出名要趁早,吃韭菜也要趁早。古人說,春之早韭,秋之晚菘。清明過后,我媽就不怎么割韭菜了。雞窩里的蛋,攢下來去集市上賣掉,換回來一塊碎花棉布,給我做一件新衣裳。
一年之中,不過做兩三件新衣裳,每次做新衣,我都像過節一樣喜悅。
現在,天天穿新衣裳,日日是好日,也不覺得有多喜悅了。那一顆惜物之心,已經漸漸丟失了。
很久沒吃韭菜,想吃一盤韭菜了。
青蔥一樣的韭菜,切成段,放在白瓷盤子里。炒什么好呢?菜市場轉了一圈,買回來一斤螺螄,挑出肉,做一道韭菜螺螄肉。
清明的螺螄,個頭大,肉也厚。一盤韭菜炒螺螄,吃出了春天的好滋味。
剩下的韭菜,剁碎了,和肉糜一起拌勻,包了幾十個餃子。晚上只剩下一個人在家時,就吃幾個餃子對付一頓。
我媽總嫌我日子過得太潦草。一日三餐,隨隨便便就應付過去了。我媽不知,有時看書入了迷,便廢了寢,忘了食。
三十好幾的人了,仍像小女孩一樣沉迷于自己喜歡的事情。周末在家,窩在沙發上看小說。孩子她爹穿件白襯衣,在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我媽見了,總佯裝責備我幾聲。私下里,卻是暗暗欣喜的。自己的女兒有人寵有人愛,十指不沾陽春水,終究是一件令她感到快慰的事。
住到城里以后,我媽在樓頂上種了一畦韭菜。從樓底下的花園里挖了泥,一袋袋運到樓頂上,放在白色泡沫盒里,做成一個個簡易花盆。除了韭菜,還種了青菜、香蔥。
那天去樓頂上曬衣服,看見青菜抽了薹,開了花,一片金燦燦,還有幾只蜜蜂“嗡嗡嗡”地飛來飛去。恍然覺得自己回到了鄉下,回到了童年。
曬好衣服,順帶割了一把韭菜,“噔噔噔”下了樓。
晚上打幾只鴨蛋(鄉下自家的土鴨蛋,冰箱里一年四季不斷),鴨蛋打碎、調勻,韭菜切碎了,撒在蛋液里。
一碗韭菜炒蛋,吃下去兩碗白米飯。
韭菜的香,正好去掉了鴨蛋的腥氣。那種香氣,令人無端生出惆悵與惘然。春天就這樣娉娉婷婷地走遠了。窗外,海棠花辭枝,已是一幅初夏的光景。
餐桌上的青蔬,又將換新的一撥了。
青蔬兩個字,有一種格外的古樸和貞靜。
那天去逛街,路過一家餐廳,門口掛了一塊木牌子,牌子上寫著“青蔬”。熱鬧的街市,忽然變得寂靜起來,一扇木門,似乎把周遭的喧嘩之聲隔絕開來了。推開木門走進去,原來是一家素食餐廳。茄子、菜心、萵苣、春筍、山藥、豆腐……每一道都是色澤青碧、雪白的菜。盛在古樸的盤子里,美則美矣。店內的餐飲形式是自助的,吃多少取多少,吃完了把空盤子端到指定的地方,即可獲贈一張優惠券。
那個店里的女孩子,笑嘻嘻地說:“我們提倡一種簡約、樸素、健康、返璞歸真的飲食和生活方式。”
一簞食,一瓢飲,亦不改其樂。
幾盤青蔬,亦吃出了人世的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