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果真如李世卿所言，鵝毛大雪似暴雨下墜，紛飛片刻積雪便可沒腳，下了半日，臨近傍晚時分，雪已淹沒小腿，入夜，天空血紅，映得整個河間城好似地獄般赤紅。

正是此刻，程灃泉召集了四百門客，每人佩樸刀，借著飛雪無聲，瞧瞧摸到三雅祠的營寨。

一枚煙花入了那鮮紅夜空，炸出的七彩也被赤色夜空吞沒，本來的計劃是瞧瞧潛入，但不知是誰放的煙花，令金耀祠子弟們全部驚醒。

程灃泉輕聲下令：“殺。”

一時間怒聲四起，四百門客不顧積雪數尺，跌跌撞撞奔下山去，而那數百三雅祠子弟也在營寨背后攻入，兩面夾擊，金耀祠那區區幾百號人雖然負隅頑抗，但注定扭轉不了乾坤。

雖然金耀祠子弟被盡數砍殺，但因為策略失誤，門客損失了二百多人，三雅祠子弟也有一百多號倒入積雪之中。

雪止，那數尺的積雪卻已被熱血融化，金耀祠的營寨內堆滿了尸體，甚至引來了成群的烏鴉，它們落在尸山上大快朵頤。

程灃泉搖頭道：“這年頭，人命不值錢啊。”說著將火把丟入尸堆，呼嘯的火焰借著棉衣，一路竄上云端，烏鴉們在天空飛舞盤旋，發出令人骨寒毛豎的尖叫聲。

火光之中，只見程灃泉隱蔽一笑，他早已打好算盤，除了之前的三十號門客，死去的人，僅送五兩安家費，因為他之前并未規定那‘每人’，指的是死人。

“唉，活人值錢，死了，可就值不了那么多錢了。”

楚京墨以身體不適為由，不必去經歷那殘酷殺斗，他躡手躡腳走入程灃泉的臥室，丫鬟們早已去睡，他的臥室安安靜靜，僅有那一盆炭火噼里啪啦作響。

楚京墨在房間內細細翻找，卻沒見一銀一金，反而是收了這么多錢的程灃泉，臥室居然簡樸至極，除了一席絨床，最值錢的就是那黑色大書柜。

絨床下，楚京墨找到了西域人的黑袋子，打開一瞧，里面裝著百十顆黑色藥丸，楚京墨不知這藥丸是做什么用的，便隨手拿了幾顆放入懷中。

“也沒什么啊。”楚京墨正疑慮之時，這安靜的房間，不知從哪傳來兩聲鼓響，緊接著的，是一個孩童如風鈴般的咯咯笑聲。

細細聽了一會兒，楚京墨發現那書柜后，另有玄機。

敲了一敲，回響的聲音證明這書柜后有極為寬敞的空間，翻翻羅列在上面的書，其中一本后面有機關，撥動一下，書柜緩緩移動起來，玄妙玄妙，必定是花了大價錢才打造出的東西。

映入楚京墨眼簾的，是深不見底的螺旋石梯，還有墻壁上忽明忽暗的火把。

楚京墨走入，墻上另有開關，微微一碰，書柜又回到原位，這時鼓聲又傳了過來，‘咚咚咚’，在這深邃無比的地方顯得有那么一絲瘆人。

楚京墨抽出刀來，扶著墻壁慢慢走下石梯。

“嘿嘿嘿。”女孩的笑聲從底端傳來，楚京墨被這笑聲嚇得面如死灰，雖然他心中告誡數遍這世上沒有妖魔鬼怪，但這環境配上時有時無的笑聲，就算李世卿來了想畢也是寒毛卓豎。

火把忽明忽暗間，楚京墨快要到達底端，這時他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那腳步十分輕盈，微弱的腳步聲在這空曠的地方又顯得巨大，腳步聲沒過一會兒變成了跑步的聲音。

身旁的火把忽然滅了，楚京墨眼睜睜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跑了過來！就站在了楚京墨身前的那片黑影之中。

“撥浪鼓搖啊搖，叮叮咚咚真奇妙。”

幾聲鼓響后，黑影中傳來女孩的笑聲：“嘿嘿嘿，撥浪鼓搖啊搖，叮叮咚咚真奇妙。”

火把又燃燒起來，黑影被驅散殆盡，楚京墨身前，居然站著一個渾身雪白的小女孩！

她的裙子是白的，頭發是白的，臉是白的，手臂是白的，嘴唇是白的，就連睫毛！也是白色的。

她瞇著雙眼，火光下的瞳孔居然是詭異的淡紫色！

楚京墨的下巴長得齊大，他不敢相信有生之年，居然真的能碰見鬼魂！

“嘿嘿嘿。”女孩搖晃著手里的撥浪鼓：“撥浪鼓搖啊搖，叮叮咚咚真奇妙。”

“啊！”楚京墨的心理防線終于被擊破，他慘叫一聲丟下雁翎刀，噗通跪地哀求道：“鬼大人饒了我！我不知道程灃泉居然還在養鬼娃娃！求您別吃了我！”

哀求之中，那小女孩忽然沒了動靜，抬頭一看，她搖著撥浪鼓順著石梯跑回去，嘴中還說道：“二奶奶，二奶奶，不是爹爹，好像來了個傻子！”

“二奶奶！爹爹！傻子！？”楚京墨本想立刻跑回去，但聽女孩這么一說，忽然覺得她并不是鬼怪，而且對這底端感到了好奇。

拾起雁翎刀，楚京墨快步走到底端，這底端也是無所不容，火把排列四周，照亮了這個地下暗室。

正前方，有一老者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女孩口中的二奶奶，另一旁那個白色的小女孩正與一群年紀相仿的正常女孩搖晃著撥浪鼓。

二奶奶開口了，她沙啞問道：“你怎么找到這來的？”

楚京墨恭敬行禮道：“我是三雅祠少主楚京墨，來調查程灃泉貪污受賄，強搶民女一事。”

“哦？三雅祠的少主，確實隨了你母親的俊俏臉蛋呀，我與你母親相識多年，她能彈得一手好古箏，就要多虧了我啊。”二奶奶似乎是想起陳年舊事，忍不住捂嘴偷笑。

“那二奶奶可否說一下這些女孩的來歷，是不是被程灃泉拐來，還有他貪得的幾百兩黃金在何處？”楚京墨見二奶奶是慈眉善目之人，便放松警惕，他斷定二奶奶與程灃泉所做惡行毫無關聯。

二奶奶點點頭回道：“這些女孩拐來的沒有錯，但大都是家破人亡的孤兒，若不是我兒，她們早就餓死街頭了，你看，她們依舊活的好好的。”

二奶奶咳嗽一聲接著解釋道：“要說我兒貪污受賄，這老太太就不愛聽了，他只是讓豪紳們多繳賦稅罷了，沒想到那些家伙這么有錢，一繳便是幾百兩黃金，我兒雖然克扣一些，但大部分還是上繳國庫啦！”

“那克扣的金銀用在何處？”楚京墨依舊不解。

二奶奶長嘆口氣，瞧向那純白的女孩說道：“都拿來買藥了。”

楚京墨也看向那女孩，與正常人確實模樣相差甚遠。

二奶奶接著說道：“有一位西域神醫，說這病叫‘天老兒’，若是不治，觸碰陽光就會渾身腐爛而死！我兒舍不得她，就建了這地下暗室，也為這女孩買藥醫病，但那西域神醫的藥實在是太貴，克扣的錢，都給她買藥了。”

“原來如此。”楚京墨細細思慮，但無法判斷二奶奶的話是真是假。

忽然頂層的書柜緩緩打開，程灃泉走進，高聲道：“女兒們！爸爸來看你們啦！”

楚京墨見程灃泉進來，有些驚慌，二奶奶手指一個方向，楚京墨看去，居然是為了突發情況建的第二條石梯，可直上地面。

楚京墨謝過，匆匆跑回了出去。

回到房間，這個時辰應該睡覺的沈大壯卻身中三刀，他臥床呻吟，對楚京墨訴苦道：“也不知道哪個野娃娃放的炮仗，讓俺們多死了幾十號人！讓俺抓住！小雞兒給他捏碎！”

楚京墨與他討論一陣，沈大壯忍痛睡去，楚京墨心中想著程灃泉到底還該不該殺，剛臥床，卻發現枕頭下好像藏了什么東西。

拿出一看，居然是剛入河間城時花了大價錢買的鬼面。

鬼面出現，李世卿的意圖便很明顯，刺殺程灃泉的日子，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