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前，我就把你爸爸給殺了?！?

“是嗎？”

男孩一下子收起了哭腔，看著院長的大大的雙眼中，露出了懷疑，他非常害怕院長是在欺騙自己。

院長說起了那天晚上綁架男孩父親并且逼迫他說出他妻子死亡的真相，就連最后因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一榔頭砸破了他腦袋的事情也說了出來。

“那真是太好了。”

男孩破涕為笑。

“這樣我就算為爺爺報仇了，這樣我就算為媽媽報仇了，這樣我就算為我報仇了,這樣......”

說著說著，男孩又低聲哭泣了起來，并且慢慢變成了嚎啕大哭。

就算一再經受著H號藥劑實驗帶來的痛苦，院長也沒見男孩這樣哭泣過。

他就這樣呆呆地看著對方。

好久好久，男孩終于不再哭泣，看著院長，他再度露出了十二歲男孩那介乎幼稚與懂事之間天真的微笑。

“我是一個守信用的孩子哦?！?

“接下來該我報答院長爺爺了。”

說完，男孩似乎不再對世間有任何留戀一般，他的靈魂開始慢慢變暗。

突然，院長的眼前一亮，仿佛有一道光猛然沖進了他的眼睛里。緊接著，腦袋一沉，他昏迷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睜開了雙眼。

他看到了一個老人躺在地上，那張臉，他每天都能在鏡子中看到。

“我......”

院長茫然地看著自己浮在半空中近乎透明的身體，只感到一種眩暈直沖自己的腦海。

如果按照某種玄而又玄的說法，現在，他的靈魂出竅了。

這就是男孩的報答嗎？

一種超脫于科學的神秘力量。

他輕飄飄地懸浮在半空中，仿佛擺脫了萬有引力一般。也許，宇航員在外太空就是這種感覺吧。不過，他比他們更加來去自如。

轉念之間，院長便來到了自己的軀體前，他就這樣躺在半空中，與自己的軀體面面相對著。他分明感覺到，自己的身軀正均勻地發出呼吸聲。

難道人的軀體沒有靈魂也能活下去嗎？

這是此時院長發出的第一個感嘆。

不過，似乎自己的身軀只是單純地沉睡著，并沒有行動的能力。

他嘗試著讓自己的靈魂進入身體里。

地上，原本一直沉睡的院長一下子睜開了雙眼。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四肢，并沒有什么異樣。不過，此時他感覺到自己的大腦中似乎多了一種不一樣的東西。他試著觸碰那一片未知的領域。

突然，院長的身體轟然倒地，而在房間上方，他的靈魂再次出現。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近乎透明的雙手，看著地上自己的軀體，他又再次鉆了進去。

他站了起來。

他又以靈魂的方式出現在房間中。

如此反復幾遍，他升起了以靈魂的狀態離開房間的想法。

走廊上，漂浮在空中的移動方式讓他既新奇又興奮，而且，過往的醫務人員似乎也絲毫感覺不到他的存在，這就讓院長更加肆無忌憚了起來。

他甚至跟在一個護士面前倒退地移動著，并且不斷地沖著她做鬼臉。

他感到了這種超能力再次賦予了他年輕與朝氣。

很快地，他來到了四樓自己的辦公室前，明東升父子似乎就在里面。

沒有和平常一樣輕敲房門，這一次，他繼續前進，院長幾乎透明的身體一瞬間便穿過了緊閉的房門。

沙發上，兩人絲毫沒有察覺院長就站在自己的前方，而他們談話的聲音，一字不漏地落到院長的耳朵里。

“我對這次的實驗結果非常失望?！奔词拐f出這樣的話，明東升的語氣也冷漠的聽不出起伏。

一旁，明宿低頭一言不發。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許久之后，明東升再度打破辦公室里的沉默。

“我將你培養成一位精神醫師，就是為了讓你以后接手這個項目。”

“同樣的，我在這個實驗將近成熟的階段讓你進入這間精神病院，目的也是為了能讓你在短時間之內掌管這家精神病院?！?

“畢竟，那個家伙最近有點老糊涂了?！?

說到這，明東升的眼里閃過一道兇狠的目光。

那是半年前，院長破天荒地拒絕了一場精神改造手術。那時他人在國外，臨行前，他把一個目擊了組織犯罪的少年交給了院長。本以為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不料，當地的警察突然找上門來并把他強制遣送回國。這時才他知道檢察廳根據少年的證詞查出了事情的某些端倪，并藉此拘留了數名基層頭目，事態最后甚至危及到了他這位從不拋頭露面的幕后黑手。

雖說最后事情被他很巧妙地掩蓋了過去，但院長那陽奉陰違的做法讓他大為惱火。院長只給出了一句“手術失敗了”便不再回復。此后，凡是婦女兒童的精神改造手術都無一例外地出了問題。

這時，明東升才意識到院長已不再是二十多年前那位剛被他從監獄里救出，一切事情都對他唯命是從的中年男人了。

“也許，我該幫他考慮一下退休事宜了?！?

聽到這，明宿眼中閃著得意的光芒。

雖說他來到這個精神病院也不過五個月的時間，和院長的相處卻極其不融洽。至少在他看來確實如此。 他在精神病理學方面有著極高的天賦，而且，也有著自己一套固有的理念。

這在H號藥劑的臨床實驗上與院長溫和的作風背道而馳。

幾個月來的相處，兩人不止一次因實驗的進度爭吵，可惜的是，就連自己的父親也選擇站在對方的那一邊。他也只能按照院長的計劃逐步行事。

如今，明宿似乎已經完全得到了父親的認可。他知道，以父親的性格，所謂的退休，便是徹底地把院長除掉的意思。

這一點，院長本人也非常清楚。

他就這樣靜靜地漂浮在半空中，雙眼緊盯著正在醞釀鏟除計劃的明東升以及決心大刀闊斧重建人體精神改造計劃的明宿。 看著看著，他心中突然升起了先下手為強的念頭。

作為一名半路出家并且從業多年的精神病醫生，現在，他已經不再滿足于理論上抽象的精神世界了。 他有能力一探人真實的精神世界。

他直視著明東升的眼睛。

幾乎就在一下秒，四周突然一暗，不管院長把眼睛睜得多大，不管他看向哪個方向，在他眼前的都是一片虛無。他甚至感覺自己就像踩在了深淵之上。

他能感覺到自己抬起的腳步，可不管走多遠，他都看不到黑暗的盡頭。

這就是絕望嗎？

不知為何，院長的腦海中出現了這樣一個念頭。他繼續走著。

一個光點突然出現在遠方。

院長大喜，他感覺自己飛快地奔跑了起來。

近了近了。

那個光點在慢慢地變大。

近了近了。

他終于看清了那個光點是什么。

一個通體白光的人形物體，它似乎也在拼命地奔跑著，并且時不時驚慌的轉過臉來。

那是兔子看到獅子露出染血的獠牙時做出的第一反應，那是一種毫無原因的，本能的恐懼。

那是明東升的臉。

而在院長看來，此時他更像一只餓了幾天后瘦小的老鼠。 他一把將明東升抓在手中。

本能反應，他一口將手中的東西吞進了肚子里。

“父親，父親，你怎么了？”

辦公室中，明宿搖著明東升的肩膀，幾秒鐘前，他發現自己的父親突然像中邪了似的雙眼呆呆地看著前方，一動不動的樣子仿佛丟了靈魂一般。

就在他以為父親得了什么怪病并打算替他診治之時，明東升的眼睛又忽然恢復了神采。

他把明宿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并表示自己沒有什么大礙，接著，仿佛第一次來到這間辦公室一樣雙眼好奇地朝四周看了看，很快又站起身來。

“時間不早了。” 明東升讓明宿安心留下來處理實驗的事情，便一個人推門走出了辦公室。

實驗室之中，明東升有些復雜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院長的尸體。似乎，只要靈魂找到了新的宿主，它原來的軀體就會死去。

看著那具跟隨了自己近七十年的肉體，明東升身體里院長的靈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