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平靜而冷淡的聲音雖不大，但其中蘊含著濃濃的問責之意。

騎士一團的團長在發難之前也想過自己這個上司會做出什么反應。

是會暴怒地斥責自己等人的無禮之舉呢，還是一臉尷尬地拿自己等人一點辦法都沒有呢。

他都曾設想過，也都在肚子里打好了應付的草稿。

在騎士一團團長看來，這個三十歲不到的西部集團軍總司令不過是個攤上了好運氣和好時機的年輕人而已，再加上一點小聰明和一個當軍相的老爹，才有了現在這個光鮮亮麗的位子。

就算有點小聰明又能如何，面對自己這些軍中精英的發難，還不是得擺出一副低姿態來安撫自己等人的情緒？

他也知道把這個年輕的上司逼急了之后，有可能會讓司令發怒訓斥自己。

總是靠訓斥部下來面對部下實在可謂是下策中的下下策。

一個只會對手下發脾氣的領導人不過是在掩蓋自己的無能而已。憑借著手里的權力是可以讓手下對你恭恭敬敬，不過那也只是暫時的。

人心中的不滿可以被理智壓制下去，可是不能永遠壓著，一旦到了壓不住的時候，那種觸底反彈爆發出來的情緒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到時候引起軍心不穩，部下嘩變，看他怎么收場！

深諳此中之道的騎士一團團長一來想借這次機會來看看自己這個上司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得塞羅比亞大公如此信賴，來統帥這支精銳大軍。

二來呢，在出征之前之前，一直跟老尤金軍相不對付的外相大人也特意交代過自己，有機會一定要挫挫這個后生的銳氣，讓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省得到時候囂張得公國都容不下他。

可任他怎么都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一不回話，二不應答，上來就對自己等人問罪。

這倒是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這算什么？

自暴自棄了？

騎士一團團長心中把這個司令更看輕了幾分。

只不過是個草包而已，肚子里沒點真才實學。這是他給小尤金的評價。

兔子逼急了還會咬人，更何況是自己的上司，公國的中將集團軍總司令，一方大員。如果真要是逼急了，給自己下絆子使黑手怎么辦？

心里想歸心里想，表面上還是得給上司留點面子的。

心中打定主意的騎士一團團長打起精神，對上小尤金灼灼的目光，大聲回道:“報告司令，屬下實在不知到底犯下何罪，還請司令明示！”

“哦？”小尤金笑了，只不過笑容不帶一點溫度，“當真不知？”

“著實不知，還望司令明示！”

騎士一團團長和旁邊幾個團長都梗著脖子回道。

小尤金把手里的戰報卷成一個紙筒，輕輕拍打手心。

“嗯……”他抿起薄唇，拖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聲音，背著手從自己的座位起身，走向面前站著的部下們。

一干羽林軍的騎士團長看著年輕的司令背著手踱步，一步一步，皮靴與地面的接觸聲被他強行壓的很輕。

“嘖，看來眾位的記性是不是不太好啊？”

小尤金走到騎士一團團長身后，用紙卷敲敲他的肩膀。

“列位，還記不記得，我在這次攻擊之前跟你們下的命令是什么嗎？”

他抱起膀子，雙手交叉在胸前，手里的紙卷有節奏地拍打自己軍裝胸口處的軍徽，瞪大眼睛，故作疑問地掃視著騎士團長們。

“歐拉。”他用手指點點騎士一團團長的方向，“你記得嗎？”

騎士一團團長歐拉陷入一陣沉默。

“費曼呢？你也忘了嗎？”

小尤金轉向另一側的騎士三團團長。

騎士三團團長費曼同樣沉默不語。

“我明白了。”小尤金點點頭，沖身后的副官說道，“尼基塔，你作為我的副官，應該記得我在之前都跟騎士團下過什么死命令吧？”

“記得，司令！”

尼基塔雙腳一磕，立正敬禮。

“那就有勞你再把我的命令跟這些團長們復述一下吧。”小尤金說道。

“是，司令。”

尼基塔想起了之前小尤金跟自己說過的話，再看著眼前一群剛剛還不可一世的團長們，心里一頓感慨。

不光說錯話是要負責任的，站錯隊同樣也是。

司令大人這是要擺明了跟外相大人扳扳手腕，首先就是要用這群拿著公國軍隊糧餉卻不聽司令指揮的“精英們”開刀。

“司令在戰前曾嚴令你等，務必殲滅瓦爾卡所有在卡塔奧附近的騎士部隊，如有未完成者，指揮官需自裁謝罪。”

下面的騎士一團，三團，四團，六團的團長都不敢抬頭了。

他們終于想起來了事情的原委，這才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在突襲開始之前，小尤金曾經面色平淡地囑咐過自己，一定不要放過一個瓦爾卡的騎士。騎士三團團長和六團團長聽完之后曾經拍著胸脯向司令保證“絕不會放跑一個”。

當時小尤金聽到他們信誓旦旦的保證之后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如果放走一個呢？你們可敢自裁謝罪？”

被己方巨大的人數優勢和裝備優勢沖昏了頭腦的歐拉當場立下軍令狀，以表自己的決心。

軍令狀這個東西可以說既嚴重，又不嚴重。

一個東西存在即是合理。

它之所以會出現，是為了向總指揮表達下方作戰部隊必勝的決心和意志，是鼓舞士氣的一種略顯偏激的做法。

一般失敗方的總指揮會追究立下軍令狀的失敗者的責任，而勝利方的指揮官就不會在意這種細節上的東西。

畢竟一場戰爭追求的最終目標是勝利，勝利何必追究有功之人的一點過失呢？

更何況殺了功臣會讓下面的士兵寒心，士氣也會受到很大的打擊。

沒想到這個司令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打了勝仗還要追究以前立過軍令狀。

這下這四個團長一個個的全都傻眼了。

就算自己是騎士，是公國內最精英的，可以越過軍部直接聽令于塞羅比亞大公的羽林軍的軍官，也不可能違背鐵律般的軍令狀。

這幾個戰前吹下天大牛皮的指揮官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兩嘴巴子。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這張破嘴呢？非要吹什么牛皮。

現在好了，上面追究下來。怎么圓過去還真是個大問題。

這要是說不好，交代的可是自己這幾個人的腦袋。

這個是自己等人現在最大的軟肋，可是小尤金就是抓住了他們的這個弱點。

不過想來小尤金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把自己這幾個人怎么樣。

自己等人都是大公親封的大校或是上校，雖然軍銜不如小尤金的中將軍銜高，職位也比不得有他的集團軍總司令，但是自己都是隸屬于羽林軍的精英啊！

羽林軍是塞羅比亞大公得到帝國圣皇帝的親口準許，仿照帝國最高戰力之一的御林軍組建的一支精銳部隊。每個羽林軍的士兵都是經過層層關卡精挑細選出來的，軍隊中的佼佼者。

想要動羽林軍的軍官，這小子恐怕還真不夠格。

再加上自己四個人身后站著的可是公國的外相大人。想到這幾點的幾人交換一下眼神，表情也不如剛才那般驚訝凝重，多了幾分輕松自然。

歐拉等人承認，這一次軍中無聲的交鋒，是自己這邊落了下風。

這一切都沒躲過小尤金如鷹隼一般銳利的目光。他輕輕笑笑，不以為意。

尼基塔頓了頓，繼續說道：“在戰中，司令也曾三令五申命令眾位指揮官此項命令。”

啪啪啪。

小尤金放下膀子，舉高雙手鼓掌。

“很好，尼基塔！干的很好！”然后對著面前的一眾指揮官說道，“看看尼基塔，只不過是個副官而已，對作戰命令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倒是你們幾個，嘖嘖，總不會到現在還是沒想起來吧？”

“報告司令，屬下想起來了。”歐拉立正，一本正經地說道。

“哦～”小尤金拉長聲調，略帶譏諷，“我還以為歐拉團長還得再想好一會呢。”

歐拉沒接話。

“那，歐拉團長清不清楚如果一旦完不成軍令狀會有什么懲罰嗎？”

小尤金瞇起雙眼，盯著歐拉說道。

歐拉支支吾吾，半天不說話。

“不會吧？歐拉團長不知道？”小尤金故作驚訝之態，“尼基塔，還是得麻煩你給我們的歐拉團長解釋一下了。”

“是，司令。”尼基塔應道。

然后大聲說道：“軍中律法規定，凡書面或口頭軍令狀立下卻未完成者，按律當斬示眾，其父、母、妻三族連坐同罪并處。自裁謝罪者不予追究。稟司令，屬下回答完畢。”

歐拉有點慌了，表面上依舊強做鎮定之色。

看這陣仗，這個毛頭小子是真的打算要了自己的命啊。

不對，不光是自己的命，還要誅自己三族！

其實不光是歐拉，他旁邊立了軍令狀的其他三人此時也是心有惶惶。

幾個人表面穩如老狗，實際內心慌得一比。

歐拉想開口為自己辯解，被小尤金一抬手制止了。

“來人！”

“在！”

帳外應聲進來十余名身強力壯的親衛。

“你要干什么？”

歐拉徹底失去了冷靜，慌亂地看著四周的親衛，質問道。

“把這幾個煽動軍心，違抗軍令的軍中敗類拖出去，當眾槍決！”

小尤金滿面冷酷之色，對于歐拉的質問和掙扎置若罔聞。

“小尤金！你想造反嗎？你敢殺我等羽林軍的軍官？不怕大公和外相問罪嗎？”

費曼同樣質問道。

“大公那邊我自會稟報，至于外相？”小尤金冷哼一聲，“我乃西部集團軍總司令，掛中將銜，為什么要怕他一個文職問罪？”

“你們幾個還愣著干什么？拖出去！”

“是！”

幾個親衛抬手抬腳，把四個猛力掙扎的團長抬了出去。

“小尤金！外相大人不會放過你的！你敢殺我等羽林軍軍官！等著被大公問罪吧！”

“小尤金！你個狗雜種不得好死！”

“小尤金……”

遠遠的幾聲槍響結束了幾人惡毒的咒罵聲。

槍聲在營地里回蕩，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