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窗戶，陳夏看見一輛車開進院子里，車門打開跳下一個高大的人：威風凜凜、英姿颯爽，全身像披掛著風和寒露，他徑直走了進來，邊走邊問道：“那兩個說了嗎？今天怎么關了這么多人？”

“沒說，那兩個嘴巴緊得很！這些是夜店上班的，昨天我們協助去做檢查，看有沒有吸毒、帶病和犯罪的，現在等天亮了叫她們家里人把她們接走。”屋里的留守的人接話。

“哼！”他似目不斜視望著前方，但在路過銬著的一人時，突然反身一個漂亮的橫掃腿，狠踢在旁邊一個掛起來的鍛煉用沙袋上，動作干凈利落有力量，實沉的沙袋被踢得左搖右晃。陳夏嚇了一跳。

“奇怪，開了一宵的車，完成了一個任務，現在居然不累，我活動活動筋骨。”他伸展四肢對同事說。

“你也休息會兒，出了任務回來還那么精神，可別累著了。”同事說完轉身過去了。

“唉，這個老動，不行啊，你再拿個訓練用的裝備，讓我練兩拳。”

那人又找來一個物什拿在手里站在他面前，他伸展了兩下手臂，左右兩拳開弓打在上面：“嗨，硬得很啊，我得比你更硬！”

那被銬著的犯人微閉的雙眼突然睜大了，一臉驚恐無措的表情。

陳夏嘆口氣，坐回來，沒看了。好想馬上出去，從昨晚到現在天漸亮，沒幾個小時，但陳夏已經劇烈想念外面的一切，包括那尋常的街道和走來走去的人群，現在她被關在這里，四目所及都是墻壁，才突然覺得自由的可貴，想起那首常有人點唱的鐵窗淚：鐵門啊，鐵窗，鐵鎖鏈，手扶著鐵窗我望外邊，外面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何日重返我的家園……心里忍不住也淚漣漣了。

電話鈴聲響了又響，一起來的女孩已被接走了一大半。陳夏隱約聽見他們輕輕說：昨晚有個女孩意外死了……

燙手的山芋。

又過了一會兒，叫到很多人名字說可以走了。只剩幾個人了，最后說，怎么沒回電話啊，算了，你們都登個記出去吧，陳夏跳起來只覺身輕如燕，外面的空氣真是清新甘甜啊，她深深的呼吸，又一次覺著了自由的可貴。應輝等在外面一臉焦急，看她出來，連忙拉過她的手，兩人簡單抱了一下，開始疾步走，然后陳夏跑了起來，一直跑了很遠到跑不動了，她才停下緊緊抱著應輝。“應輝，我好害怕，好害怕，太嚇人了，你都不知道……”

“我知道，知道的，現在好了。你們昨天怎么樣？快跟我講！”應輝輕輕的拍著她。

“還好，只是被拉去一個地方做檢查，看有沒有傳染病這些，說服務行業必須先取得上崗證，但有個女孩不愿意做，象瘋了樣去爬樓外的水管，結果摔下去，可能已經死了，好高啊，她不愿意做就不做吧，也沒人勉強她做，不知為啥去爬那水管，太可怕了，都不敢去想了。你怎么找的我？你昨晚著急了嗎？”陳夏一口氣急著問。

“我晚上沒接到你，去你們上班那兒看，才知道你們被帶走了，后來才打聽到可能在這兒接你們，我和另外一些接人的就一起等在這里，從昨晚等到現在。有個人過來告訴我們說他可以把人弄出來，得給他點好處費，我想了半天，怕你在里面吃虧，看那人好像弄出了幾個，最后就給了錢，還好有用，你出來了。”

“你給了錢？多少錢？”陳夏瞪大了眼睛，以前她一點都不在乎錢多錢少的，現在開始心疼錢了。

“本來說要二千，講了半天價，給了1200。”應輝說。

“啊，什么！你，你怎么這么蠢，你被人騙了，不用給錢的，剛剛我們幾個好像也不是靠誰才出來的，就是最后幾個了，說是聯系不上家里人。”

應輝愣了，臉色很不好看：“我怎么知道，為了你，我也一夜沒睡，盡想著怎么把你撈出來，難道我想辦法救你出來還錯了？那些錢都是為救你花的，也不是我吃喝玩樂用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夏叫道

唉，算了，錢都給了，再說什么都是多余的廢話了。突然心疼起給出去的錢，那錢莫名其妙的就送給了一個不相干的人，想想自己的錢那么辛苦得來的，水泡都沒出一下就沒了，陳夏心里只剩懊惱而沒其它了。

晚上，她又去上班，剛走到樓梯那兒，聽見轉角的地方有人在哭。于是揚頭去看，是見過的學生模樣的妹妹在哭，另兩個比她大的女孩正在勸她。

“怎么了？她為什么哭啊？”陳夏邊走上去邊問。

“我的姐姐，昨天，昨天檢查從樓上摔下去，沒救得回來，死了……”她滿臉的淚水漣漣，伸手抹去，馬上又流滿了：“我不知道怎么辦，怎么回去向家里人交代，她家里人都還不知道。”又是一陣慟哭。

一個女孩問：“是昨天去爬水管的那個嗎？她干什么要去爬呀？那么嚇人，怎么可能爬得下去，不檢查就是了，大不了不在這兒干了。”

“不知道呀，我也不知道我姐姐為什么要去爬……我知道我就去拉她了，我一回頭她就不見了呀……”女孩又哭起來。

陳夏呆住了，原來，死的那個人是她。那個長得有點像吳倩蓮的女孩子。她望著樓梯上的金魚缸，好像看見那個女孩靜靜站在那里用手指一下一下劃著玻璃缸，凝望里面游動的金魚，然后轉頭對她一笑……她在心里打了一個寒戰。怎么會……這樣，怎么會是她。

“這下我該怎么回去跟她父母說啊，我們真不該來這兒的，我就是好奇、貪玩才來這兒的，說掙點零花錢。本來我們就要走了的，明天的火車票都已經買好了，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回去了，我可憐的姐姐啊！”她埋頭又哭了一陣，抬頭說：“今天我最后來這里，明天就走了，以后再也不來這個傷心的地方，為什么會發生這種事？姐姐啊……我的姐姐……”

五彩的燈光亮得讓人頭暈，陳夏轉身慢慢走下樓梯，她仿佛看到那女孩瘋狂的去攀爬那墻外的水管子，然后象片落葉滑墜下去，黑暗張著大口把她吞掉了，塵歸塵，土歸土，她單薄、破損的身體歸于了黑暗的大地。

也不知道怎么回去的，反正她心里想的也是再也不來這個地方了，這里會吃人，陷進去就出不來了，太可怕了。關于那個女孩的記憶，她只想永遠封存。

火車站不許黃牛們倒票了，春運期間嚴重擾亂了市場秩序，很多正常購票的人買不到票回家，只能加價從黃牛那里買，一時怨聲載道，警察親自在外面維持買票秩序，管得很嚴，應輝他們只有不去了。兩人買好票，準備提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