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傾并沒有喝醉，但喝醉的狀態讓她很放松，一時突發奇想裝醉。沒想到南風亦居然真的成了正人君子，世間罕有的坐懷不亂。

南風亦看出云天傾的小九九，盯著面前堆積如山的肉食，笑道：“多謝二位招待，只可惜在下不能品嘗今日的美味。最近幾日正是在下齋戒的時間，戒除一切葷腥。”說著摘下頭頂的頭紗。光潔的頭頂反應明亮的光線，云天傾眨了下眼睛。便連一直裝醉的達鈺都抬起腦袋，“怎么回事？”

云天傾看看達鈺，陰測測笑了。原來裝醉的不止她一人。

達鈺頂著云天傾的“惡狠狠”的注視，好奇問南風亦，“難道和澤西聯盟還有這個條件，要把腦袋剃光，而且還打上九個洞？怎么和和尚一樣？”

南風亦恍若未覺，雙手合十，低頭說道““阿彌陀佛，在下早已有出家之心，可惜俗事纏身，不能如愿。若是以后云姑娘能成大事，還請答應在下一個不情之請?！?

“你說?！?

早在澤西之時，云天傾便知南風亦性格大變，更像是不世出的隱士，沒想到當了皇帝，在潑天的權貴財富面前，南風亦把隱士風格發揮到極致，直接剃光了頭發。堂堂帝王居然以此表明決心，可見他心意。

“若是云姑娘能成大事，還請云姑娘成全在下一片閑散之心。”南風亦說道，“早在父皇駕崩后，在下就思考，人生一場，究竟忙忙碌碌所為何事。后來知道父皇詐死，知道當初的一切都是為他人做嫁衣，那時就已生出退隱之心。但為了成全父皇一生志向，只能繼續在皇宮中完成他的計劃。后來父皇陰謀失敗，容凌登上澤西帝位，我成了階下囚，那段時間是我最開心的。沒有陰謀詭計，沒有勾心斗角。天傾，我殺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想殺我。我傷害過很多人，也被很多人傷害過。這都是業報，此后一生，我只希望能清清靜靜一人獨活?！?

想了很久，云天傾都不知道該怎樣接下南風亦的話茬，只能從過往最近的一件事入手，“是不是當初請你當人天辰皇帝就是委屈你了？”

“算不得上是委屈。天辰畢竟是自己的故國，很多事都沒有塵埃落定，與其交給一個陌生人，還不如自己上手更放心。但現在，在下已經清楚預感到局勢已然明朗，不出三個月，天下紛爭就會結束。”南風亦自信滿滿，眼中全是明朗的光芒。

云天傾一生掙扎在血和黑暗中，重復的生命軌跡無非是殺與被殺。在她的世界中，若是自己不主動出手，就一定會被別人滅掉，她無法理解南風亦的決定。她肯定南風亦在作秀。

南風亦并不多解釋自己的決定，只是像個好朋友一樣說起以前的事情，“在下還記得剛剛知道父皇活著的消失時，驚喜，害怕，擔憂，很多情緒一起涌上來，每個夜晚都是失眠，我以為自己肯定就在這種折磨下活不下去了，沒想到見到藏書閣上的一本書清心咒。每到心煩意亂時，只要念念清心咒就能安定心神。再后來知道父皇對弟弟的殘酷手段，更是需要清心咒減緩心頭的煩悶。天傾可能不知道，南風玄身上的傀儡術就是父親親手種下。他從澤西權貴手中買到禁藥，第一次就用到南風玄身上。后來知道南風玄被殺，云若依居然殉葬，我想了很久。按照我的了解，云若依是個市儈精明的女人，我怎么都無法把深情女子和她關聯起來，但事實卻真的如此。我想，每個人都想殘忍都不想兇狠，只是這個世界太殘忍，人不得不學會一些手段保護自己。于是我懂了，再讓人記恨的人，心中也有溫暖柔軟的角落，我要做的，是要找出這些角落，然后教會世人如何變得更加快樂?！?

達鈺似懂非懂。南風亦這是為自己想逃脫責任找借口嗎？

云天傾看著南風亦，嘴角浮起隱秘的笑紋，“你倒是坦誠”

“不。我沒有足夠坦誠?！蹦巷L亦正視云天傾的眼睛，“天傾，曾經我很喜歡你?！?

曾經我很喜歡你。這句話一直徘徊在耳邊，云天傾恍惚了一下，“你說什么？”

南風亦表情一直很溫柔，見到云天傾模糊的樣子，笑容更加溫和，“天傾，我很喜歡你，但那時候年紀輕，不知道自己的心意，等到明白自己喜歡你的時候，你已經成為別人的妻子了?！?

云天傾當然不會當真，于是笑問：“那么，天辰陛下，你是什么時候發現你喜歡我的？”

達鈺噎了一下。這種事都問的面不改色，果然不愧是云天傾，真乃女中豪杰。

南風亦說：“剛開始發現你與眾不同的時候，是在和云若依大婚的時候，但是那時候以為你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后來真正發現你的獨特性，但你總對我冷若冰霜。那時候我便對云若依拳打腳踢，我想都是因為她才讓我和你失之交臂。后來聽到你的消息，慢慢才知道你和容凌在一起了。那時我暗喜。我想，那個容小王爺一向不務正業，你選擇他，以后肯定會后悔。沒想到真正后悔的人是我。尤其是看到在大周你成為總使大人，見到失憶后的容凌露出驚喜的表情。我終于知道我再也無法走進你的心里。天傾，我這一生都是個笑話。被自己的父皇掀起，利用，弄丟自己喜歡的女人，像一個傻子一樣被人戲弄，但最后，我想走自己想走的路。”

這些話她從來不曾聽他說過，甚至她做夢都沒想到南風亦對她是這樣的心情。云天傾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一直被她當成仇人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愛慕者，老天一定打了個盹。

居然一個和尚都敢對云天傾的表白，達鈺心中一股火層層往上冒，猛地站起來，脫口而出，“你以為只要你對天傾有意思？難道小爺我就是吃素的？南風亦，不要把自己太當回事。”

云天傾再次愣了。難道今天的是集中表白日嗎？怎么一向放蕩不羈的達鈺都說喜歡她了？她很受歡迎，她怎么不知道？

達鈺說完，嘿嘿傻笑道：“天傾你不要聽他胡說，他就是和我一樣看著你好玩，隨便說兩句玩笑話逗你玩的?！?

南風亦無言，低眉順目看著桌子。既然話已經說完，他沒必要說第二遍，信不信都已經不關自己的事，反正他就這么點塵緣，隨著告白一了百了。

云天傾冷汗直流。她百分百肯定，今天這兩人都不正常。

達鈺傻笑完，南風亦說道：“剛才說到南風玄，難道你們不知道傀儡術來自澤西，控制傀儡的方法也是從澤西流傳出來的？”

話中深意很多，云天傾皺眉思考，半晌問道：“你是說容凌會訓練大量傀儡？”傀儡術很費心神，若是容凌訓練大量傀儡，他從哪里找那么多傀儡師？

南風亦高深莫測說道：“澤西真正的掌權人不是皇帝，而是國師?；实壑皇菙[設，所有國政都是從文淵閣發布。至于皇帝的作用，二位應該明白了吧。”

國師擅政，本是不是秘密的秘密。此時南風亦說出讓云天傾想到一個事實。難道澤西的兵權也在國師手中？澤西歷代帝王，不管精明還是昏暈，都牢牢掌控者軍權，就是害怕有朝一日死于非命。可以說軍權就是保命符，若是軍權在國師手中，意味著皇帝一點實權都沒有。還是說這個皇帝根本不重要？云天傾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腦中出現兩個影像，六年前的容凌最近出現的容凌交疊出現，云天傾捂著腦袋，喃喃自語道：“怎么可能？”

達鈺扶著她的肩膀，關心問道：“天傾，你那里不舒服？”

南風亦起身，和手行禮，“她只是心中不忍，無大礙。今天事了，在下告辭。還請云姑娘記得與在下的承諾，有朝一日成大事，請放在下于山水之間?！?

云天傾目送南風亦走遠，庭院的日光拉長他的身影，好像世間在他步履間停止。云天傾渾然忘我，“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南風亦也有這般氣質。”

達鈺撇撇嘴。他的天傾很少夸贊別人，剛才居然表揚那個假和尚。真讓他不爽。達鈺沒把不爽表現出來，扶著云天傾做好，云天傾伸手阻止他的動作，“這里不宜久留，我要趕緊回到王城?！?

“那大周事務該由誰處理？”達鈺見云天傾精神恍惚，對她的決定非常不贊同。

云天傾甩開達鈺的鉗制，大步走出房門，“不是還有獨孤漣漪和官蒼冥那個人精嗎？交給他們，咱們連夜就走?！?

達鈺忙不迭追上前，“我也要走？”

云天傾送他一個白眼，“當然，難道你不想要從王城身上刮下的好處了？”

兩人很快和獨孤漣漪交代完，趕著暮色快馬飛奔而出大周，來到三國交匯處百葉城時已經是晚上。兩人摸黑找到客棧，齊齊翻身下馬。達鈺牽著馬匹敲開客棧門，把兩匹馬交給店小二，然后熟門熟路領著云天傾走到二樓“天”字客房。

二人剛剛走進房間，關好門，云天傾猛地背靠在門縫上。達鈺看了她一眼，走到燭臺前點燃蠟燭，搖晃的燭光照在云天傾雪白的臉上，達鈺驚了一下。

禁藥。

達鈺怔了一下。他從云天傾嘴型讀出這幾個字。中午當從南風亦口中聽到“禁藥”二字，晚上就見識到真正的禁藥。他運氣可真好！但伴隨著禁藥，肯定會有傀儡出現。達鈺看著火光通明的一樓，勾勾嘴角，走向云天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