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爺笑得像一只狐貍，有其一雙斜斜挑起的眼睛，充滿算計的光芒。“既然你都承認了，那我就不多說了。你的身份便是你行刺的動機，而你的行為又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你和陛下無冤無仇的前提根本不能成立。任何一個殺手和目標都無冤無仇，只是收人錢拆替人消災罷了。現在本王只想知道，究竟是誰委托你行刺的。”

云天傾眸瞳伸出緊縮，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原來一直忍辱負重的九王爺竟在這里等著她，她的身份竟成為他攻擊的把柄！她剛說“我聽不懂你說什么”，還是說“我不知道”，還是說“你胡言亂語，我冤枉”……好像，無論她說什么，都顯得做賊心虛，無理取鬧。但更糟糕的是，云天傾此時的沉默，更像是默認。

人群間的氣氛突然發生轉變，藏在角落里的小云敏感察覺出眾人對云天傾的敵意，第一個沖到云天傾身前護主。云天傾按住小云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對九王爺說：“天傾不知九王爺到底想說話什么？”

情況按照他的設想發展，九王爺老神在在，“這要看睿王的態度。”從前他知道容凌和云天傾是夫妻檔，不容易招惹，所以他輕易不出手，但現在有人要陷害云天傾，他要是再不出手，不就白白放過良機？墻倒眾人推，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聽到九王爺的提示，眾人看向容凌的目光中也充滿了敵意。云天傾和睿王關系密切，難保這次行刺是睿王指示的。即便不是，睿王也脫不了嫌疑。

云天傾心涼了半截。她沒想到剛回到澤西就面臨這種場面。容凌在澤西腳跟不穩，像是得罪了攝政王，然后被太后威逼利誘，現在又被九王爺威脅，且幾方勢力盤根錯雜，牽一發而動全身，容凌不知不覺被人放在油火上煎熬，必須做出一個選擇。云天傾睫毛輕眨，習慣性地垂下眼瞼。她想，易地而處，若她是容凌，她一定選擇放棄他。現在的情況，但凡是個有腦子的人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和感情無關，只是利益權衡下的結果。兩害相權取其輕。

眾人都等著容凌的回答。靜滯的風空中流轉，針落可聞。

容凌看著咄咄逼人的九王爺，綻放一抹笑，“九王爺說話真是有趣，是本王指示如何，不是本王指示又如何？難道，你要將本王下獄？”

云天傾的心顫了顫，咬緊唇，暗罵，“笨蛋。”可不就是笨蛋嗎？明明只要松口就能躲過一劫，偏要上趕著找麻煩，難道還嫌事情不夠亂？

九王爺如容凌看他一般注視著他每個神情。清瘦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舒夜在他耳邊低聲說：“義父，這……”宴會太安靜，襯得舒夜的聲音格外明顯，舒夜被自己的聲音驚了一下，急忙閉嘴，后退兩步。

九王爺含笑看了他一眼，視線在眾人臉上打了個轉，戲謔說道：“世上從來沒有真兇坦然承認自己是兇手的，往往都是找個替罪羊。人嘛，總是自私的。睿王此等做法很正常。愛美人放棄江山，日后再論起來，只能說睿王風流多情，但是現在，還不到風流多情的時候。”

九王爺話中有話，云天傾機敏，一下子聽懂。九王爺提醒睿王不能為兒女情長羈絆，應該以大局為重。九王爺還給了容凌一個臺階下，只要順著這個臺階，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云天傾聽懂，容凌自然也懂。在云天傾說話前，容凌大喊，“云天傾，你敢！”

云天傾淡笑看著容凌，臉上帶著小女兒調皮的壞意，“什么？敢說出實情嗎？九王爺睿智，提前說出前因后果，我要是在遮遮掩掩，實在沒意思了。剛才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紫電在我手里，我用紫電刺傷皇帝。就這么簡單。”

容凌眼睛冒火，想要發火又必須強忍著，“云天傾，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御前行刺，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嗎？”

云天傾聳聳肩膀，雙手一攤，“什么罪名？斬立決？誅連九族？有什么罪名我擔著就是，難道我還怕了？”容凌一定被她氣炸了，不然她不可能看到平時注重形象的他大口喘氣，眼睛瞪得比毛驢的銅眼還大。生平第一次見到容凌失態，她沒有想象中的開心。反而有些輕微的惆悵。是她的錯。若是她能更強大些，若是她能容凌身邊一直鼓勵他，而不是任性地放棄皇位，也許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容凌，忘了我的吧。”很久很久之后，云天傾聽到自己這樣說。

大怒之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靜，容凌眼中只有那人絕美的容顏，冰冷的唇上下嗡動，說出讓他崩潰的詞匯。他們血脈相連，她怎能先他而去。

“做夢。”容凌嘴角挽起一個凄厲的笑容，好像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飄蕩而出的幽靈，在青藍色的火焰中冷冷看著死靈魂一個一個走向地獄——所有人被容凌目光鎖定的人，都產生一種錯覺，好像看他們的人不是容凌，而是死神——人們不約而同出了一身冷汗，寂靜的宴會上發出低低的喧囂。

“夠了。”九王爺厲聲喝道。“事情已經有了結果，還不將犯人云天傾拿下！”九王爺想起他出府前一位鶴發童顏的神秘人曾對他說過，俊基山出來的人都會無意識控制人的心神，當時他覺得好笑，現在看來是真的。回頭看到臉色蒼白的舒夜，九王爺眉頭深鎖，“睿王，事已至此，不用做垂死掙扎了。”

容凌一直看著云天傾，聽到九王爺的話猛地看向他，“垂死掙扎？”聲音隨風飄散，好像從未存在過。

太后懷里的小鬼以及皇帝身前的提督齊齊“哇”地大哭起來，小云彎腰齜牙咧嘴，大有和對手拼命的意味。一直冷眼旁觀的百官下意識后退一步，以求避開危險。云天傾手中銀針暗扣，決定拼個魚死網破。剛才她坐以待斃只是不想容凌為難，但現在她改主意了。往后如何，那是以后的事情，按照現在事態發展的征兆，對方想要將她下獄，要是按照對方設計的路數發展下去，她在獄中肯定不死也脫層皮，她不能讓對方得逞。而要打亂對方的陣腳，她現在每一步都要出人意料。

容凌三步并兩步走到云天傾身邊，撿起地上的紫電，橫在胸前，“從小到大，我只有兩個愿望，一個是有摘星攬月的能力，另一個便是保護懷中的女人。今天，如果真的是血濺當場，我也不允許你們動她一根毫毛。”他苦心經營不是登上至尊之位，而是能和她逍遙一世，他很清楚，他一旦松口，云天傾定然兇多吉少。他太了解澤西的規則，下到大獄的每一個人，不管權貴與否，都是失敗者，澤西對失敗者從不手軟。云天傾進去，肯定出不來。

紫電感受到容凌的情緒，發出嗡嗡的聲音，光潔的劍身顫抖不已，一陣陣清嘯好像龍吟，震撼人心。九王爺看到紫電異動，臉色瞬間煞白。身體不受控制后退一步，倒在舒夜身上，舒夜離他最近，聽到他失魂落魄地說：“不可能，怎么可能。明明……”看到一向風光霽月的九王爺失態，舒夜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天很快暗下來，此時云天傾才發現天上風雨際會，無月的夜晚群星璀璨，燈火璀璨的宴會光彩琉璃，只是很多人無心欣賞。小鬼和提督被采花賊抱在懷里，避開紫電激發的劍氣。皇帝站起身，目露癡狂，喃喃道：“對了，就是這種感覺，就是這種感覺。果然是名動天下的紫電，真的沒讓朕失望。”

容凌和云天傾對視，紫電激發的青紫色劍氣縈繞在二人中間，眾人只能看到煙霧中二人的身影。煙霧消失后，二人竟站在皇帝身邊，十指相扣，長發交雜在一起肆意飛揚。劍身發射著冰冷的幽光，掃過全場。眾人下意識回避那道光芒，瞇起眼睛后睜開，才看清那把長劍架在他們尊貴的皇帝的脖子上。而皇帝本人一臉迷離，好像沉浸在美好的夢中。

九王爺眉眼微沉，心道，玩大了。若說剛才指責云天傾御前行刺有誣陷的成分，現在他們夫妻二人可是將罪名穩穩地坐實。前幾日他聽舒夜說容凌和云天傾是個厲害角色，有心一會，并沒有想過刻意針對他們，沒想到事情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容凌和云天傾的態度，以及容凌的身世。九王爺忍不住看滿天星斗的天空。古人說，星象圖上記載了世間所有的奧秘，是不是有種神秘的力量，把容凌帶離了澤西，而今又把他送回來了？

舒夜仔細關注九王爺的一舉一動，每一個表情，危機感油然而生。今天的九王爺，每一個舉動都大不同于平常。舒夜猜測，肯定是因為容凌。容凌一直是他強勁的競爭對手。若是他身體再好些，他真想好好同他斗上一斗。但可惜，他的時間不多了，那個鶴發童顏的神秘人說，他活不了半年了。半年啊……

云天傾感到舒夜的視線，眉頭微蹙，移開目光，對容凌說：“在我見過的人中，你是最笨的。”容凌笑得憨厚，云天傾冷哼。被罵還這么開心。真是無藥可救了。

“報……”一聲驚天的呼喊響起，眾人心顫了顫。讓守衛如此驚慌失措，難道要打仗了？

一個帶著尖頂帽子的侍衛跪在落華宮外，大聲稟告：“有女名綠綺，為柳溪郡主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