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從地獄中吹起一股陰風,審迅室里的氣氛霎時古怪起來。
只不過這一次,帶著陰邪笑容說話的不是顧不歡,是從墻角拐彎處緩緩走過來的女子。
她像是從血腥無比詭異絕倫的戰場中存活下來的戰士,與這個世界最陰暗的角落中,散發出最晃眼的光芒。
她懶懶一笑,仿佛他們在討論的不是她父親的死因,而是天氣,日期,或者心情。
楚歌在一瞬間記起很多很多讓人難受的東西,從父親扎人的吻開始,一直到他躺在病床上,這個被稱作爸爸的人,隱忍而堅強地在用自己的行動對抗病魔,告訴她:“只要還有人愛著你,你就還有活下去的理由和意義。”
她藏著掖著,等的就是這一刻。真兇出來,也就有人要付出代價了。
“馬玉榕,麻煩你再重復一遍剛才的話。”楚歌笑容可親,緊了緊脖子上怪異的圍巾,配合著室內森然的氣氛,越發顯得詭異決然。
顧不歡絲毫不意外她的出現,他覺得楚歌做任何事,都不奇怪??匆娝o了緊圍巾的動作,顧不歡毫不猶豫地脫下外衣給她披上。
楚歌抬頭看他一眼,笑意盈然:“謝謝?!?
若說以前楚歌覺得顧不歡對她的好是有目的的,那剛才他不惜為了她背叛他的家族,已經說明一切。
顧不歡又別扭了,偏頭不說話。
顧青銘從楚歌走出來那一剎那就想逃,楚歌雖然隨意站著,但不知有意無意地堵了出口。
“不是我殺的,楚銘不是我殺的,”馬玉榕虛弱地說,抬頭看著顧青銘:“你不是說保我沒事嗎?為什么他說我必須死?”
“這個……混賬東西!我什么時候說過這種話?你栽贓陷害也要認準人!”顧青銘受三頭壓力,不得不退后幾步訕訕笑著。
“哦?”楚歌譏諷地出聲:“他還說什么了?”
“沒有其它了,”馬玉榕看著楚歌笑意盈盈的眼神,抖了一下:“還給了我兩張支票?!?
“兩張?”
“對,一張封口,一張買藥方?!?
“什么藥方?”馬玉榕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出實情:“我研制的藥,它可以快速破壞人體免疫力,如果將藥長久貼著皮膚,不到一年就會自然死亡,查不出死因?!?
顧不歡和楚歌對視一下,彼此都從對方眼中讀到了驚訝--這樣的藥,足以轟動商界。
試想一下,在競爭對手的衣服上、車上撒點藥粉的結果是什么。
“有什么缺點?”楚歌保持著絕對冷靜。
越是好的東西副作用越大,她不會因為一些利益而被驚喜沖昏頭腦,此刻反而多了幾分慎重。
“缺點就是會被人及時發現,比如免疫力下降之后,入冬就會一直處于感冒的狀態中,若是使用者去醫院一查,醫生開些對癥的藥,那我的藥就沒有作用了?!?
楚歌輕笑:“那和沒有研制出這藥有什么區別?現在的人別說感冒,就是給蚊子叮了也要查一查。”
審迅室里過于森冷的溫度讓顧不歡微微發抖,楚歌把大衣還給他,不由分說地幫他穿上,在顧不歡臉色不郁之前迅速鉆到他懷里,大衣足夠兩個人披。
顧不歡一愣,唇角微微勾起,下意識地把衣服往楚歌那邊移了移。
馬玉榕繼續說:“但是如果將藥賣給欲自殺者也可以大賺一筆,因為這藥是可以讓人沒有痛苦地死亡的?!?
楚歌和顧不歡同時鄙夷地看了馬玉榕一眼。
馬玉榕收到他們的眼神,立刻說:“不是我想到的!把藥賣給自殺者是顧老爺子想出來的方法,令尊……也是用了這個藥……”
楚歌看向一旁的顧青銘,眼神凌厲,殺意翻涌。
“顧青銘,你還真是對得起不擇手段這個詞?!背杞K于還是笑了。
顧不歡不悅地擰著她的臉:“不準笑。不開心的時候不準笑?!?
心下微微一陣悸動,楚歌第一次沒有唱反調,點點頭:“嗯?!?
“你準備把他怎么樣?”顧不歡冷眼看著顧青銘,問的卻是楚歌。
楚歌略一猶疑,問道:“沒關系嗎?他是你爺爺?!?
“他殺了你爸,你難過了。”
“所以?”
“死不足惜?!?
“……”
“但是他畢竟是我爺爺,”顧不歡再一瞟很沒出息地發抖的顧青銘:“看在我的面子上,給他一個痛快?!?
從小到大,顧青銘為了讓他光耀家族,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他和這位爺爺之間,除了還可以拿出來說一說的血緣關系,根本沒有其他感情可言。
顧青銘一臉慘白,看著自己最器重的孫子,顧不歡把頭偏向一邊,眼里竟然有著絲絲恨意和快感。
楚歌笑意盈盈,走向顧青銘。
手一揮,藏于袖口的匕首只輕輕露了一下,楚歌伸手托住慢慢倒下的顧青銘,身體的角度正好對著審迅室的監控器,匕首反光的時候也被楚歌擋住,從監控器的角度看,楚歌不過是扶了一把暈倒的老人……
一切都做得滴水不露,只有楚歌微微顫動一下的手說明了她內心一瞬的驚慌。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
當監獄外頭的風呼嘯著刮到臉上時,微微的刺痛感才讓楚歌徹底清醒過來。
剛剛顧不歡極為鎮定地告訴看守人員“老爺子年紀大了,受不住看守室里的陰冷,有些頭暈”,然后指揮心腹的保鏢進來把老爺子抱了出去。
楚歌就是那時愣住的。
一頓,笑出聲來。
“怎么?”顧不歡看到她難得的笑容,也輕勾了唇角。
“沒,我只是覺得,”楚歌止住笑,眉眼間盡是促狹:“讓風光一世的顧家家主的生命,結束在一個肌肉男的公主抱里,實在是委屈他了?!?
顧不歡也笑出聲,用大衣裹緊了楚歌--怎么樣都好,她還能笑能鬧就好,就算他要付出親人的代價去換得她的信任,她的笑,他也甘之如飴。
更何況在這個世界上,他早就沒有親人了。
一男一女在死氣沉沉的監獄外面談著笑著,男子如畫女子如華,偶爾一個溫暖的眼神互相傳遞,眼里的愛和寵溺讓彼此都分不清真假。
他們的背后,是一座死了無數亡命之徒或者冤屈的替死鬼的古老建筑,銅墻鐵壁,青瓦黑磚,偶爾從墻角出延伸出來的青苔,就是這座可以稱作死城的建筑中,最富有生命氣息的綠意。
楚歌和顧不歡漸漸走遠,她躲在顧不歡的風衣下,顧不歡把她抱在懷里,和平常甜蜜無比的情人并沒有什么兩樣。
他們的背后,從銅壁一角閃身出來的女子,昔日的清麗恬然不再,她帶著再也無法抑制的恨意,看著前面兩人相擁而形的默契,幾欲瘋狂。
她突然一笑,帶著絲絲血腥,絲絲決然,閃身走進了那座監獄。
她不知道的是,正在不遠處享受男子懷抱的溫暖,本該毫無所覺的楚歌,突然心思一動,似是感覺到了注視,強烈的注視。
楚歌一回眸,捕捉到監獄大門內一塊翻飛的艷紅色衣角,瞇起眼,若有所思。
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事情可以做到天衣無縫。
楚歌后來也慶幸于這一次的回眸,運氣也是活下來的實力。
審迅室再次被打開,看守人員不禁奇怪--這個犯人怎么這么吃香?
“馬玉榕,出來,有人找?!?
半晌,馬玉榕從另一頭的房間出來,走到審迅室。
作為殺死楚歌父親的幫兇,楚歌自然不會把他從監獄里拎出來。
“請問是馬玉榕醫生嗎?”對面的女子清秀的臉龐上笑容頓起。
“……恩。”馬玉榕有一瞬間的怔愣,心想是不是現在的女子都如畫中出來的一般,這個是,剛才那個也是。
“我姓顏。不介意的話,我們談些交易……”
馬玉榕一愣,猶豫著點了頭。
而楚歌和顧不歡此時對監獄里發生的改變徹底他們日后生活軌跡的事,恍然不覺。
“顧不歡,我們去w街上當服務員吧?”楚歌突發奇想。
顧不歡嘴角一牽:“你是日子過得太安逸了對吧?”
“對?!?
楚歌覺得約會是件技術性和危險性都極高的活兒,她和顧不歡一起出去吃喝玩樂,倒不至于無聊,只是時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沉溺,不準沉溺,但是現在,男子身體里傳來的溫度,他美好沉默的側臉,已經無法被楚歌完全忽視。
楚歌感覺自己走的這一招太險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得把自己搭進去。
正想著,就有一個非主流小姑娘,頂著一頭算是個性的長發,斜劉海幾乎遮了半邊臉,顛顛著跑過來搭訕,對象自然是顧不歡。
“嘿,帥哥,交個朋友?”她笑盈盈地站在顧不歡面前。
楚歌忍不住笑了,從大衣里露出那張精致慵懶的臉--這就是挑釁啊。
向一個懷里還擁著佳人甚至是家人的男子搭訕,還一臉媚態,顯然是沒有將楚歌放眼里。
楚歌可以容忍別人的忽視,但是絕不容許在別人把腳伸到自己領地上的時候,自己還縮在男人身后。
“姑娘,”楚歌溫柔地笑著:“把假發摘了再和我男朋友說話成嗎?”
……
兩分鐘過后。
此非主流帶著悻悻的目光離去,不遠處有一群人在等著她,看著應該是同伴。
“怎么樣怎么樣,要到電話沒有?”人群里一個女聲過大,傳了出來。
“走了啦!人家女朋友比你漂亮一百倍!”
“……”
一陣哄笑。
人群遠去。
楚歌斜眼一瞥顧不歡,這個男人卻絲毫沒有剛剛那只花蝴蝶是他招來的認知,笑容燦爛。
顧不歡笑起來真的很好看,眉目本就如畫,笑意盈然的時候居然還會輕輕一彎。楚歌也不禁微微笑了。
“我說那女孩怎么會看上你呢,”楚歌打量著他,道:“仔細一想,原來是被劉海遮了眼睛。”
話一落,顧不歡把頭靠近楚歌,邪邪地低笑著:“恩?”
楚歌避開一些,脖子上的酥麻感讓她心里一滯,面上學著林思語,很狗腿地掐出一朵花來:“我和你開玩笑呢。正是因為我的邪惡丑陋襯托出你的正義美好,那只非主流看上你不奇怪、不奇怪?!?
楚歌有考慮過要說“那個非主流”或者“那只花蝴蝶”,但是想想,還是說了結合體。
顧不歡埋頭在她的頸邊笑起來,那只非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