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最討厭的季節是冬天，楚歌最喜歡的季節也是冬天。

寒冷侵襲到骨子里的時候，總是讓人更加清醒地意識到，我還活著。

“這是什么？”楚歌舉起手上那條黑色的毛線編織成的……形容不下去，于是她很有求知欲地問站在她面前眉目如畫的男子。

顧不歡僵硬地開口：“圍巾。”

“圍巾？”楚歌似笑非笑地點點頭，煞有介事：“一點都不走形。”

顧不歡知道她在諷刺，也不還口，伸手搶了圍巾給她帶上。

“不準拿下來，要天天戴。”顧不歡說。

骨節分明的雙手在圍巾上翻飛，靈巧地打出一個花樣，精致漂亮。

楚歌吸吸鼻子，懶懶地看著顧不歡微擰的劍眉，冷漠的臉上微微飛了紅光，身上帶著點香煙的味道，混著清晨的陽光露水，像個童話。

“怎么了？”顧不歡注意到楚歌正瞇著眼打量他，手指一頓，轉到楚歌的臉頰上輕輕撫弄。

楚歌微微一偏首，顧不歡的手落了個空，僵在空中。

她笑得慵懶隨意：“我只是突然覺得你英氣逼人。”

顧不歡嘆口氣，走上前去，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她摟住：“楚歌，你要什么時候才會看到我的存在？要什么時候，才不會一次又一次地拒絕我。

”

話語間透出的濃濃悲傷和脆弱擊打著楚歌的耳膜，她有一瞬間的動容，但緊接著就開始在這樣旖旎曖昧的氣息中，考慮顧不歡這份脆弱的真實度有多少。

“別傻了，”楚歌眼中一片漠然，嘴上卻吐出極盡溫柔的匕首，準確地扎進顧不歡悸動不已的心臟：“我現在不就愛著你。”只是這愛因為摻了恨而稍微變了質。

不過沒關系啊，它還是愛。沒有到最后攤牌的時候，它都只是愛。

“恩。”顧不歡輕輕應聲，將頭枕在楚歌的肩膀上，臉埋進楚歌馨香誘人的頭發里。

“馬玉榕已經入獄，半個月后判槍決，你要不要去會會他？”顧不歡聲音從楚歌肩膀處傳來，悶悶的。

“當然。”

終于要做些有意義的事了。

w街是情侶街，街上的每一家店鋪都為情侶服務。楚歌和顧不歡逛到這里的時候，她的腿已經開始打顫。

冬天一來，楚歌就幾乎不出門，待在家里抱暖氣，但是和顧不歡在一起，付出的最大代價就是大冬天還得裹著厚厚的棉衣逛街約會。

今天她真的特別不想出來招搖，實在是脖子上這塊黑漆漆的據說是圍巾的東西為她引來比平常更多的回頭率。

“顧不歡，這玩意兒，你到底是哪里搞來的？”楚歌說。

“顧不歡，我一輩子沒見過比這還像圍巾的東西。”楚歌說。

“顧不歡，你是整我呢，整我呢，還是整我？”楚歌說。

“你其實是整我吧？你看我不順眼可以委婉地說出來，不要表現得這么直接，我會招架不住的。”楚歌說。

“……”

直到顧不歡黑著臉從他無比拉風的大衣里拉出一條和楚歌脖子上一樣的圍巾，這件事才徹底到達了高潮－－

“不是吧，就這樣還有情侶款？顧不歡，”楚歌認真地打量了整條圍巾，帶著一絲不可置信斜眼瞄了一眼顧不歡幾乎和圍巾一樣黑的臉色，“這其實不是圍巾吧？這其實是一條裹腳布分成了兩半吧？”

……

“你今天話真多。”顧不歡咬牙，將楚歌的腦袋摁進風衣里。

這樣的男女組合總是容易招來好奇的目光，楚歌老實地埋在一片溫暖里閉了嘴。

顏夕清麗溫婉的臉上一片蒼白，手上哆索著抓著一疊照片，照片里是顧不歡的各種笑顏。

“她……”顏夕再次慌亂地確認了一下地址，寄信人是楚歌。

這些照片正是她幾天前匿名寄給顧青銘的那些，她尾隨顧不歡和楚歌，拍下顧不歡的表情、動作以及眼里濃濃的迷戀，然后寄給顧青銘。

但是現在又是怎么一回事……楚歌知道照片是她拍的？她怎么知道的？

顏夕徹底慌了，這種給人暗中監視已久的感覺讓她坐立不安起來。

“到底是哪里出了錯！”幾欲抓狂。

她一張一張看著照片，最后從信封中抖出什么，拾起一看，是一張水費單……

“楚歌寄水費單給我干什么？”顏夕自語。提醒她欠著楚歌的債還未償？對，一定是這樣。

想到這里顏夕的臉色越發蒼白起來。

“怎么辦怎么辦……”她繞著房間踱步，煩躁地跺腳，咬唇，隨后一個不經意間看見水費單背面似乎還有字，字跡雋秀有力，不像是女子所寫。認真看去－－

你知不知道每一張照片都蘊含著攝影者對圖像的感情？你無所謂，圖就沒有任何心意和亮點可言。你用心了，哪怕是一根草也可以拍出一個世界。顏夕，你愛他。

顏夕，你比他。

顏夕冰冷的雙手緩緩撫上雙眼，那里干澀異常，已經沒有淚了。

她平靜地看著每一張顧不歡的照片，終于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

對啊，所有人都知道我愛他，連楚歌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顧不歡接起電話：“……恩，我知道了。”

他抓起大衣，迅速地下樓，坐上車走了。

顏夕緊跟著出來，小跑著攔了一輛出租車，跟著顧不歡一起朝前方駛去。

與此同時，楚歌接到葉舒的電話，也出了門，坐上門口的車子揚長而去。

三個人有著同一個目的地：監獄。

顧青銘蒼老但不顯頹意的聲音在監獄里的審訊室回蕩，隱隱充斥著怒氣：“顧不歡，你遲早毀在那女人身上！”

楚歌一聽，好像隱隱牽扯到自己，于是貼著墻壁前行幾米，藏在暗處，閉眼聽著他們的對話。

偌大的審訊室里只有三個人，顧青銘，顧不歡，另一個是用錯藥而害死楚歌父親的馬玉榕。

“爺爺，”顧不歡陰沉的聲音讓室內的人平添幾分冷意：“馬玉榕必須死，你藏了他這么久，楚歌沒回來之前我還可以視而不見，現在她回來了，她想做的事我都會替她達成。”

“楚歌楚歌楚歌！”顧青銘大罵起來，早把什么長者尊嚴和形象拋到腦后：“你他媽有點出息好不好！”

楚歌微笑著前進幾分，想探頭看清楚顧青銘此刻的表情，精彩不容錯過……

顧不歡的臉立刻帶上點危險色彩：“恩？”

顧青銘剛才的氣勢在這一聲頗具威脅性質的“恩”之后消失怠盡，沉默在一旁。

“爺爺，”顧不歡緩緩開口，眼睛瞟向一角的馬玉榕：“我平常要十個醫生的命也沒見你說什么，現在反應這么大？奶奶也死了幾年了，難道你愛的人是他？”

馬玉榕震驚地抬起頭，露出一張形容枯槁而且邋榻猥瑣至極的臉。

“臭小子！”顧青銘提起拐丈就要打，但是遲遲沒有落在顧不歡身上，“跟那丫頭待久了，說話語氣都學了個十足！”

顧青銘把胡子吹得呼呼響，眼神卻有一刻恍然，顯然想到一些不愉快的回憶……

楚歌瞇眼，從她這個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顧青銘是從“奶奶死了幾年了”開始變了臉色的。

有隱情，有秘密，可待挖掘——楚歌記下。

“你見過她？”顧不歡輕輕問，卻是再也掩飾不了言語間的殺意。

楚歌在陰影處暗自驚心，顧不歡居然對自己爺爺起了殺意？

“……恩……這個……”顧青銘開始支支唔唔起來：“以前不是有見過嗎……不要問我是什么時候！我這么老了怎么會記得清楚！”

顧不歡直接忽略了他話里的最后兩句，陰森森地問：“什么時候見的？你對她說了什么？你把她怎么樣了！”

“我能把她怎么樣啊！”顧青銘氣不打一處來，自己的孫子為了一個女人想殺了他，想想就大為光火，“她沒把我怎么樣就好了！你個王八羔子，是不是我今天動了她，就走不出這個監獄啊！”

顧青銘吼到最后都帶上點叫囂挑釁的味道了。

顧不歡輕飄飄地一計眼刀掃過，點頭：“是。”

顧青銘氣結，大口喘著氣。

楚歌輕笑起來，聽著別人在議論自己，這種滋味不是一般的舒爽。

這時候，誰也想不到馬玉榕會突然開口，一張臉被疾苦折磨得顏色近視，他嘴唇一張一合，緩緩動著。

“顧少爺，我沒有殺那個楚銘。”

顧不歡眼角一動，看向他：“恩？”

昏暗的燈光打在室內所有人的臉上，情緒各異。

顧不歡冷然，馬玉榕決然，顧青銘略略慌張，甚至楚歌在拐角處露出的那張笑意盈盈的臉，也被燈光打上一層淡淡的黃色光暈。

“是......他讓我做的。”馬玉榕輕輕一指。

手指盡頭，是顧青銘那張絕望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