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蘇芳的出嫁,蘇家小院一下子冷清了許多,蘇卿小夫妻倆很少到前屋來,準確的說,要不是大姐做了什么好吃的叫上他倆,新媳婦恨不得能在后院的墻上再開一道門才完美。晚飯的時候,一家三口都好像各懷心事,并不多言語,在蘇花眼里,馬上讀五年級的蘇楓并不讓人省心,最近她總纏著自己想不念書,為了玩竟然還逃了幾節(jié)課。吃完飯,又像個假小子一樣在院子里鼓弄著,就是不寫作業(yè)……
看著蘇楓在自家小園里一直蹦跶著玩,蘇花有點生氣,之前家里條件那么差,還拼命供著弟妹讀書,現(xiàn)在條件好點了咋就不知道珍惜呢,“蘇楓,趕緊回屋寫作業(yè),要不明天老師讓你罰站的時候別回來哭啊”,聽到大姐帶著怒氣的喊聲,蘇楓雖然立刻從小園里跑了出來,但并沒有去寫作業(yè),而是端出了老爹平時用的煙笸籮,開始卷里面的煙紙,蘇花氣的夠嗆把頭扭過去不再看她,空氣有點尷尬,她吞吞吐吐地向大姐央求道“大姐,我能不念了嗎,我現(xiàn)在只要坐在教室,頭疼的就像要裂開一樣,我真不是念書的那塊料”,蘇花聽到妹妹不爭氣的言語更加生氣,噌的一下,從小凳上起來質(zhì)問道“楓丫頭,從小到大,姐啥都依你,也啥都像著你,大姐不求你以后能做什么大學(xué)問,但咱是不是得識字兒,是不是得有點出息”,“我已經(jīng)識字了呀!”蘇楓小聲的辯解道,“你這就滿足啦,你才多大,你才認幾個字,人家忠良哥都馬上念大學(xué)了,不還是讀著呢嗎?人家咋不嫌自己識字多呢!”“他讀不了大學(xué),都不讓他們考大學(xué)啦”,蘇花非常驚訝妹妹的話,蹲下來看著蘇楓“不許胡說,你聽誰說的,你咋知道忠良哥不能考大學(xué)啦”,蘇楓有點怕瞪著眼睛的大姐,但還是如實回答“爹和王叔說話的時候我聽到的,王叔還說過幾天隊上還得來好多個學(xué)生干活,說那叫‘開天辟地,敢為先鋒’”。蘇花不再質(zhì)問妹妹,她有點失神,王忠良知道這個噩耗了嗎,為啥每次從縣城回來一個字都沒提過呢?也許他還不知道?不可能啊,王叔肯定已經(jīng)告訴他了呀,一夜未眠……
吃完早飯,蘇楓不情愿的挎著書包出門了,蘇花草草的收拾了一下廚房,就要和蘇老爹趕著去田里干活,還沒等出門,就聽見村里的喇叭喊著“喂喂、喂、請父老鄉(xiāng)親們每家至少出倆人6點半準時到村口老井的地方,迎接我們的新同志……”蘇花看看蘇老爹“爹,這是要去迎接誰啊?”,蘇老爹想了想沒有回答,只是說了句“去了就知道了”,村口已經(jīng)聚了差不多小一百人啦,大家都在面面相覷,心里盤算著到底迎接什么人物,遠處拖拉機的隆隆聲,好像提醒了人們,“主角就在這里”,上面還坐著4個人,看不清長相,但隱約能看見他們胸前好像都綁了一朵大紅花,王叔作為大隊長站在隊伍的前面,一手攥著2頁皺皺巴巴的紙,一手拿著個鐵制的喊話筒。轟隆聲越來越近,蘇花才瞧清楚4個人的模樣,其中一個正是昨晚讓她擔心的王忠良,車停穩(wěn)后,4個人接連跳了下來直接站在了原地,王叔有點激動地沖上去,分別和他們握手,4個人中有人呲著牙絲毫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有人靦腆的低著頭像個安靜的小姑娘,也有人怯怯懦懦的怕生,而王忠良卻只是怔怔的看著遠方,眼神并不聚焦,沒有內(nèi)容,只是望著……有些失神,蘇花看著有些心疼,這還是那個幾年前從這里出去的男生嗎,眼前的這個人相貌除了更加成熟些,個子更加高了,其他并沒有其他改變,但給她的感覺就是不一樣了,那個眼里曾經(jīng)充滿了星星的男生此刻就這么失落的杵在那,好像根本聽不見周圍的演講聲、鼓掌聲,蘇花想和他說點什么,可是大庭廣眾,而且隔著這么多人,說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后來她才知道原來王忠良這屆的畢業(yè)生都沒有考上大學(xué),準確的說,是學(xué)校壓根就沒讓他們參加考學(xué),而是讓他們上山下鄉(xiāng),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有些思想覺悟高的同學(xué)都主動申請去了更加偏僻貧瘠的XJ等地,留下來的要不就是不想離家太遠的,要不就是還對考大學(xué)抱有幻想的,王忠良就是后者,對于這些留校生,學(xué)校會主動幫他們聯(lián)系周邊農(nóng)村的生產(chǎn)隊,以便響應(yīng)上面的號召,盡快投入到報效祖國的大潮中去。
那個愛笑的馬大林被分到了蘇花那組,用他的話來說“我要用知識喂出高質(zhì)量的豬”,幾個善良的大嫂子忍不住哄堂大笑“俺們喂得這些豬不用學(xué)知識,只要給吃的飽長膘就行”,馬大林笑呵呵的撓了撓自己的寸頭“那我有的是力氣,我可以多割豬草行吧!”,另外兩個徐春學(xué)、韓大戰(zhàn)分別被分到了農(nóng)具組和會計組,王叔有點不忍心王忠良去干農(nóng)活,把他分到了宣傳組。由于馬大林是外鄉(xiāng)人,不能每天回家,所以只能暫借住在王叔家里,徐春學(xué)、韓大戰(zhàn)雖然不是本村人但所幸家離得不遠,每天收工后走個40分鐘也就到家了,所以不必借宿。這幾年王嬸家的老大、老三、老四相繼娶妻、出嫁,三間草房正好空出來一間供“這兩個知識分子”住,在王叔眼里,王忠良不僅是自己的兒子,現(xiàn)在更是組織上的任務(wù),所以必須好好“接待”。
歡聲笑語中的時間過得特別快,新來的馬大林簡直就是個長在笑點上的男生,不僅嘴甜,還肯干,一天下來把這幾個大嫂子哄得笑聲不斷,初來乍到的他還不知道怎么回到住所,這個小任務(wù)自然落到了住在他家隔壁蘇花的身上,兩個人把剩下的豬食都切好后也準備收工啦,馬大林自來熟的拍了下蘇花的肩膀“蘇花同志,咱們現(xiàn)在是戰(zhàn)友加鄰居了,以后你教我干活,我送你回家”,蘇花被眼前這個樂觀的大男孩也逗得笑出了聲“你還是和她們一樣叫我大花吧,要不我聽著總感覺要戰(zhàn)斗去一樣,我有什么教你的,你餓的時候怎么喂自己,就怎么喂它們!”哈哈哈,倆人笑的前仰后合的往家走去,離家不遠處,蘇花好像想起了什么,她不好意思的指了指幾百米外那個矮矮的小草房“大林,那是我家,我家東院就是你住的地方,我有點事先不回去了”,馬大林還沒從喜悅中跳脫出來,應(yīng)了聲“那你小心點,我先去參觀我的新家咯”。望著走遠的馬大林,蘇花立即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她知道這時候有個人不一定回家,大隊的房子空無一人,更別提點燈了,黑漆漆的有點嚇人,蘇花不死心,繞過前排的房子徑直朝后面的宣傳室走去,也是漆黑一片,但是門卻沒鎖。蘇花輕輕的推開了門喊道“王忠良?”,王忠良顯然被蘇花嚇了一跳,他立刻把一個本子塞進了書包,看清來人是蘇花之后才敢送了一口氣,蘇花看著有點受驚的王忠良疑惑地問著“燈也不打,看什么呢?”,王忠良沒有回答而是反過來問道“這么晚了,你在還不回家,那誰給蘇大爺和楓丫頭做飯啊?”,蘇花見他不回答也就不再追問,“那你還不快點和我回家,在這磨啥洋工呢!”,王忠良嘆了口氣,他明白蘇花不是在抱怨他,他現(xiàn)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面對現(xiàn)實,他很感謝蘇花,她就是那個肯拽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