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月光下樹影婆娑搖曳，投映在寬敞的馳道上片片氤氳溶化。數頂油畫軿車自長樂宮門行來，儀仗隊伍如長龍般迤邐尾隨。鍍金的瑤珂叮當作響，打破了入夜來的清靜。

“夫人，您先喝點水，都是奴婢照顧不周，烏珠姐姐若看到您這樣，一定會責怪我的。”若鳶看著斜倚在身側瑟瑟發抖的落月，不禁蹙著細眉一番自責。

“夫人，您醉了。”他稱呼她為‘夫人’……這一聲‘夫人’就如同當頭一棒，痛的同時也讓闌珊的醉意醒了大半。此刻，落月忽然不知該怎么回應，只得努力牽起唇角，淺淺一笑。這樣的情況怎么能怪別人呢？懶懶地揮揮手示意并不想喝水，身子依舊保持著那個坐姿，不愿移動分毫。若鳶看著落月滿懷心事，形容憔悴的樣子，也不敢多言，一路默默無語。

許久，軿車終于停了。侍衛通報的聲音傳了數次，落月卻一副恍若未聞的神態。

“夫人，奴婢扶您回宮吧，已經到了。”若鳶小心地輕輕提醒道。

到了嗎？心若是沒有依托，就無所謂在哪里落腳。或者從來到長安后，心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它到底是為誰在跳動，為誰在飄蕩……胸中糾結著，只是越想越覺得迷惘。罷了，不想也罷，且隨著若鳶回到那個所謂的歸處吧。

昭陽殿中宮燈明亮，從縈回的曲廊深處一路蜿蜒流轉。金縷步香階，娉婷搖曳。或許是夜里風勁了些，回到昭陽殿中，只覺得頭痛得厲害，徑自側臥在榻上，也顧不得其他。

鎏金錯銀的香爐上，冉冉升騰著寧神的香料。若鳶方才沏了醒酒的湯藥走來，烏沉沉一大碗。

“夫人，您喝點湯藥吧，明日也好舒服些。”

湯藥？來到此間，仿佛吃藥比吃飯都要多呢……落月苦笑著，強撐著乏力的身子坐起來，若鳶見勢急忙湊過來，扶著落月消瘦的背，悠悠嘆道：

“夫人，您要快些好起來啊，您這身子太弱了……”

好過來？或許今日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罷……落月不禁自嘲。當生活沒有意義的時候，身子好與不好，又有什么關系。仰頭喝下碗中的藥汁，竟覺不出任何味道。

“夫人，不苦嗎？”若鳶驚呼著接過瞬間見底的空碗，自袖中拿出一粒蜜餞“夫人，快吃點蜜餞罷，會好點。”

方才那藥汁仿佛起了作用，腹中暖意四躥，腦中漸覺渾渾噩噩，哪里還有半分力氣再多言語？落月深深呼出一口氣。緩緩滑落在榻上，瞬間便沉入一片恣意襲來的黑暗……

若鳶看落月似乎累壞了，也不敢多加打擾，慢慢替她蓋上錦被，熄了宮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留下滿室幽暗糾葛……

許久，靜謐的夜籠罩了整個昭陽殿，內室中落針可聞。紅菱帳子中醉眠的玉人，衣衫有些零亂，蓮青的前襟微微敞開，露出一抹嫩粉的胸衣，更襯得香肌勝雪。隱約一個身形修長的男子側靠在寢榻邊，看不清面容，只覺得那身影透著說不清的孤傲。亦是無聲，只見他沉沉凝視著眼前的玉人，一只修長的手掌顫顫地撫著那美玉般的臉頰，像撫著一盞心愛的瓷器般，深怕她忽然碎了，或者消失了。

夢中，好像回到了兒時，父王慈愛的面容近在眼前，還有母后那溫馨的愛撫竟然如此真實，臉頰上恍惚游走著若有似無的溫暖，那么飄渺不定。一定是在夢中……這清冷的后宮中怎么會有這樣溫暖的愛撫，大概夢醒了父王和母后就會不見了……不要醒來……落月不禁眉心微蹙，仿佛睡得極不踏實。

“月兒，朕該拿你怎么辦……”忽然，耳邊傳來沉沉的嘆息聲。落月一驚，父王、母后瞬間便如同煙霧般散去，不見蹤影。映入眼簾的只有滿室流淌的清冽月光，和側坐在榻邊面色青白的皇帝。

“你醒了。”幽暗中，他音色低沉，竟有幾分失措和無奈。

皇上，他怎么會在昭陽殿呢，他什么時候來的呢，他不是應該在陳阿嬌那邊嗎？落月心中滿是狐疑，一雙妙目怔怔地望向面前滿面糾結的男子，竟然忘了起身行禮，也忘了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