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只在少數幾間特殊護理室才配備有的獨立門鈴響了。

艾莎輕輕拍了拍羅琳的背部，羅琳才依依不舍地從擁抱中退了出來。即便受傷的人不是自己，可為什么到了最后，想要尋求安慰的人反倒變成了自己？

察覺到這份脆弱的她都有些厭惡自己了，可她更厭惡打斷她們地擁抱的人。那些清潔機器人真是既傻又討厭。

意外地是，進來的人并不是清潔機器人，而是特殊改造部的主任白康。

看起來只有三十多歲的白康頗有書卷氣息，由這份氣質栽培出來的五官也很耐看，無論怎么變換角度都找不出明顯的缺陷。或許稍稍有損斯文地是他臉上架著的一副擁有復雜金屬邊框的眼鏡，但在這種時代來說，別人根本不會在意。

與那些經過重度改造的機械化男人不同，白康就連走路都不會發出聲音，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被他迷得神魂顛倒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事實上，盡管白康說不上是斯文敗類，卻有拈花惹草的小小嗜好，誰也說不清因為被他玩弄感情而痛哭流淚的女人到底有多少，不幸地是，羅琳就是其中之一。

清潔機器人只不過是討人厭，這個人簡直是該死！

剛剛走進來的白康還沒有來得及承受羅琳地憎恨，就被房間里血腥的場景嚇了一跳，下意識后退地過程中，碰到門框的眼鏡險些就從臉上飛脫出來了。

“艾莎經理，這，到底發生了什么？”白康雖然扶正了眼鏡，五官卻極度扭曲了。

“還不是因為你？”艾莎盯著白康說。“快進來，把門關上！”

或許白康看到漂亮女人都會有主動接近的欲8望，但絕不包括艾莎。姑且不論這幅血腥場景，發現羅琳竟然也在這里，白康已經有足夠的理由不敢進來了。然而，還想保住主任這個職位的他至少還不敢違背艾莎，只好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十分同情他的門自動關上了。

“我問你！我的手術是不是你親自主持的？”艾莎沉著臉說。

“當，當然是！你的手術，我怎么敢讓別人……”

“行了，這么說你全都看過了？”艾莎的臉變得更陰沉了。

“這，艾莎經理，這根本無法避免啊！”

“把那部分記憶刪除掉！馬上！不許留備份，要是讓我發現，你知道后果的。”艾莎抬起手，勉為其難地做了一個抹脖子地動作，那份僵硬非但沒有暴8露出她地虛弱，反倒增添了一兩分死亡氣息。

“好，好，我馬上刪除。”白康臉色煞白，忽然出現在眼鏡中的圖象愈加分明地在這樣的臉上投映出來。密密麻麻的數字暗示出他胸中所藏學識確實不少，但說到底，也不過是零和一兩個數字而已。

等白康眼鏡中的圖象一消失，艾莎就說：“白主任，你的手術做得太失敗了，靈魂融合部分我非常不滿意，害得我得自己想辦法解決。本來我應該扣你工資的，但是算了，我是個心胸開闊的女人，不跟你計較那么多了。不過，這里，作為手術的必要延續而產生的額外清潔費用，得由你來支付！”

“這，好，好吧。”白康垂頭喪氣地說。

艾莎露出滿意地微笑，“白主任，我們最新的測試型城市勞工L4情況怎么樣？”

這句話仿佛具有某種振奮人心的力量，將白康臉上的陰翳一掃而空，“還不錯。收到的反饋評論中，正評論比負評論多一些。”

“不要跟我說這些，我不是那些我們愚弄的對象。假話聽多了，固然會變傻，但假話講多了，也逃不過變傻的命運，有種古老的說法叫自欺欺人。說說負評論吧。”

白康變得一臉認真起來，而這副臉孔，正是羅琳當初之所以被他哄騙的重要原因，“負評論很多，我做了歸納整理之后，其實導致抱怨的問題完全可以總結為兩點：第一、速度下降了；第二、協調性參差不齊，很難令人滿意。”

“城市勞工L4使用地不是最新量產的械極三代變速處理器嗎？速度反而下降了？”艾莎揚了揚眉毛。

“械極三代變速處理器固然是比我們裝載在城市勞工L3的械級二代變速處理器要好，但是功耗上升的問題械能研發部根本沒法解決，他們裝配給城市勞工L4的能源供能箱根本就沒有在保證輸出功率得到穩定供能的前提下進行相對應地升級。艾莎經理，他們說這是你的意思？”

“不錯。”

“為什么？能源晶石供給方面不是沒有問題嗎？”

“笨蛋！如果不考慮成本，我們不斷進行技術升級的意義何在？成本、成本，壓縮成本，這是全世界的生意人都在不計后果干的事情，而且從古至今都在干，你明白嗎？”

“我，我知道了。”白康的臉頰微微抽搐，他似乎還有些話想說，但最終只是說了這幾個字。

白康這份心思，很難逃過艾莎犀利的目光，“我知道，紫械趁機搶了一些我們的市場份額，不過我會給械能研發部制造壓力的。小小的技術問題都解決不了，我就開了他們，換一批人！”沉重而滿含殺氣的陰霾迅速聚集在艾莎臉上，“我雖然不知道紫械的最新型城市工人是什么情況，但從反饋評論來看，至少可以看出那一定是垃圾，連我們的沒有馬力全開的城市勞工L4都比不過。”

白康剛才已經不敢說話了，現在更沒有必要說了。折服白康的絕不僅僅是艾莎的霸氣，更重要地是足以凌駕霸氣的能力吧？

“協調性的問題呢？這個可是你們特殊改造部的責任了！”艾莎用血紅的目光盯著白康。

白康用手擋在鼻子面前，稍稍調整了眼鏡的位置，同時也將逼面而來的殺傷力削弱了許多，“艾莎經理，這是個老問題了，雖然城市勞工L4已經從機械運動學方面做了進一步地優化處理，但對于協調性地提升還是極為有限的。就目前來說，包括我們那幾家主要的競爭對手在內，還沒有一家機械廠商在這個問題上取得突破性進展。簡而言之，想要提升協調性，惟一切實有效的做法還是老辦法——靈魂注入。”

“靈魂注入，靈魂注入……真該死！”艾莎低頭沉吟，又抬起頭來，“現在我們的靈魂儲量情況怎么樣？”

“最新情況是昨天靈魂倉儲部的反饋數據，從我們公司正常的消耗量來說，還不會出現什么問題。”白康微微低頭，避開了艾莎的目光。

“嗯？我們將要面臨什么問題？”

固然可以躲開艾莎地逼視，但她所制造出來的壓力就像充斥在房間里的血腥，卻是避無可避，白康無奈地抬頭，“艾莎經理，想要提高協調性，更進一步地說還是得期待更強大的機械生物腦了。但總體的靈魂質量下降趨勢還是沒有發生任何改變，或許正是局限于這一點吧，生物研發部對于第三代機械生物腦的研發計劃好像相當冷淡啊？”

艾莎擺了擺手，“這個問題不是給他們壓力就能解決得了的，先不說了。”

“艾莎經理，問題不僅僅是這么簡單。如果靈魂質量下降的情況還得不到抑止，那么我們對靈魂的分級處理、分級調用，甚至分級評定本身都必須得做出相應地調整，否則哪怕是解決了速度上的問題，用不多久，我們的城市勞工國L4就會因為靈魂質量下降而出問題的。”

“你把正式的提案做出來，上交！這個提案如果被通過，你白康就是總負責人！”艾莎一臉不煩惱的樣子。

被委以重任那份喜悅在白康臉上根本找不到一絲端倪，他只是動作很輕微地用衣袖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我知道了。對了，艾莎經理，說到靈魂質量，前天晚上入庫的一個靈魂質量相當不錯，就是你被送回來進行緊急手術的那天晚上，我也是昨天到靈魂倉儲部辦事的時候才注意到這個新入庫的靈魂的。

“我雖然不是很欣賞他的長相，不過第一眼看到他的存儲器所顯示的數據時，不得不承認，我真是被他深深吸引住了。意志力、精純度、情緒承受性、可撕裂性、可塑性……太多了，這個靈魂的可能性太多了！他簡直就是為了我們的魔神三號而死，不，他沒死，應該說是舍棄了肉身的人。不過，從靈魂存儲器顯示的數據看，他的求生意志正在疾速消退，這一點很令人困擾啊。我雖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遭遇了什么不幸，但這個人對世界應該沒什么留戀了吧？我們得快點將他的靈魂注入魔神三號才行。”白康的眼鏡玻璃片上閃過幾道比夕陽更為紅火的光芒，“艾莎經理，聽說這個靈魂是由你回收的，而且你特別交代過，需要調用必須先征求你地同意。”

羅琳心里一緊張，血液早已凝固的刀刃一下子就割破了她的手指。對于就這么貪婪地舔吸她的熱液的刀刃，她卻放任它恣意妄為，相比起這種微不足道的傷痛，心中那份糾結更令她難受：原來艾莎姐姐早就有這種計劃了嗎？這份能夠放棄仇恨，顧全大局的寬廣胸懷，果然不是小氣的我妄想可以擁有的。不過，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把仇恨一直憋在心里，我一定得想辦法幫到她！不管她愿不愿意！

“魔神三號已經進入穩定狀態了？”艾莎平靜地說。

“至少從生理機能方面來說已經沒有大問題了，就是靈魂容納度不太理想。不過，艾莎經理，你也知道，自生體雖然沒有達到形成自我意識的地步，但對靈魂的容納度一向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這也正是魔神三號遲遲找不到適用靈魂的重要原因。盡管魔神三號也湮滅過不少靈魂，但那都是此前由于實在找不到適用的靈魂，我將從數據上來說距離達標相差無幾的靈魂強行注入其中的結果。我相信魔神三號從本身來說并不存在問題，他跟現在已經淪為靈魂殺手的備用體十八號還是存在本質區別的。”

“備用體十八號不是毀了嗎？”

白康微微搖頭，又扶了扶眼鏡，“沒有徹底毀掉，但我也有著要主動銷毀的打算了。希拉放火自殺之后，她的靈魂被湮滅了。我們回收了已經可以評為特重度燒傷的備用體十八號，護理了一個多星期才令她痊愈。不知道希拉到底是進行了何種等級地刺激娛樂，她的情緒中樞發生了不可思議地自毀，正情緒感受能力已經完全消失了，負情緒感受能力被放大了好幾倍。也許，這就是古代所說的物極必反吧？后來，我嘗試過將兩個靈魂注入她的身體里，結果，一個很快就瘋掉了，另一個因為悲觀絕望而跳樓了。簡而言之，備用體十八號已經失去了任何實用價值。”

艾莎也微微搖頭，發出一聲輕微地嘆息，“這個希拉，我以前一直很好看她，真是可惜了。白主任，希拉姑且不論，備用體十八號是你的心血之作吧？”

白康發出一聲沉重地嘆息，仿佛只有這個才是他這個人最真實的部分，“的確是，但她現在已經失去了價值，毀掉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也沒有什么好可惜的。說到我的心血之作，在備用體十八號之后還有備用體二十二號、戰械四號、暗殺者五號等等，他們都比備用體十八號要好得多。不過，目前最令我滿意地還是魔神三號，我對他的實戰性能可是充滿期待的。”

“好吧，我回收的那個靈魂，你就拿去用吧。”艾莎揮了揮染血的小手，打散了凝結在血氣中的沉重。

白康露出興奮地笑容，也許是因為過久地被迫適應這一幕太過刺激眼球的場景，眼睛實在是受不了了，于是把眼鏡摘了下來，用手指關節去搓揉眼睛，“那么艾莎經理，請原諒我這份急切地心情，靈魂倉儲部那邊還得麻煩你通知他們一聲了。我現在就去進行手術地安排，魔神三號站在我面前跟我說話的情形都已經浮現在我腦海中了。”

“白主任，你是不是弄錯什么了？我是讓你把那個靈魂注入到備用體十八號的身體里。”艾莎冷冷地說。

白康手中的眼鏡掉了。

羅琳手中的刀子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