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浮舟誤(四)
- 久居君心
- 董正顏
- 3108字
- 2020-10-23 22:39:55
那天我們走了很久很久,到下午雨便停了,可我依舊趴在他背上,他沒說下我便不提。天黑前我們停在了一個村莊,趙承一給了一家孔姓農(nóng)戶一兩銀子以供我們的借宿和衣裳、兩餐飯和夠一天的干糧。
真不是個能省錢的人,一兩銀子足夠買那些東西的幾倍了。他把我放到凳子上時我忽然覺得有點(diǎn)頭暈, 或許我淋雨時就已經(jīng)頭暈了,卻因?yàn)樾那榧な幎恢蔽窗l(fā)覺。這家的女人為我拿來一身粗布衣裙,我擦干身子和頭發(fā)后便換上了,粗布我已經(jīng)穿習(xí)慣了,倒也沒有什么不適應(yīng)。只是頭漸漸暈的厲害,身體也越來越冷,而屋子里只有我一人,我感覺自己是飄到門口的,剛好看到趙承一也已打理好了自己,正端著一個碗過來,我扶著門說:“趙承一,我怕是要死了?!?
可能是我當(dāng)時蒼白的臉嚇到了他,他猛地打了個寒戰(zhàn)立即過來一手摻著我回炕上坐下。
“姜湯,你喝吧?!彼呀獪f給我,然后探了探我額頭的溫度,才道:“應(yīng)該是風(fēng)寒,今晚睡覺時多加床被褥,發(fā)發(fā)汗就好。”
我想要知道他喜不喜歡我,我不想成為母親,即使我沒有那般溺愛我的家人,我依舊要知道他對我到底是怎么樣的感覺。我默默地喝完了姜湯,捧著空碗,等他把話說完以后狀若無意地問道:“趙承一,你有喜歡過一個女子嗎?”
他皺了皺眉頭,很認(rèn)真地想了一下才說:“我原先并不在意這些,只一心想去世間各處走一番,如今死了一次……”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
“如今怎么想?”我問。
他笑了一下,“也沒什么,只是覺得世間那么大,我如何走得完?我家老爺太太能為我水葬,到底還是縱容我,以后我該是會安定下來的,那便需要娶妻成親,如今沒有,將來也會有?!?
我心里雀躍不已,卻并不敢流于表面,把碗塞給他,道:“趙承一,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他點(diǎn)點(diǎn)頭,拿著碗出去,順道關(guān)了門?!?
馮元桐講道這里時清孃一直在跑神,總覺得那般細(xì)致入微的男人真是難得,她雖是妖精卻也想過找一個能疼惜她的人,想想還真是讓人向往呢,不過一切還是得過了萬古天雷劫再說吧,否則豈不是耽誤了人家男人。
這時天已經(jīng)有些晚了,九桐清還在院中待著,雖說是鳳凰可還是得休息啊,清孃暗自有些擔(dān)心,若是這鳳凰大爺覺得是她沒給準(zhǔn)備房間,那罪過豈不是大了。馮元桐似乎看出了清孃的對九桐清的關(guān)心,她停下講故事,示意清孃出去看看九桐清。
清孃放下被子先去挑了一下燈芯,而后披上一件大披風(fēng)推門出去,一開門一陣寒風(fēng)撲面而來,冷的清孃不停地打牙花子。真不愧是鳳凰,這冷都能受住,清孃不由得心中暗暗地說。
走到院中,才見九桐清整個身子蜷縮在一起窩在搖椅中,像極了一團(tuán)紅色的大果子貍,清孃走近探看,見九桐清闔著一雙狹長的鳳眸,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這禿毛雞還喜歡裝睡了!
“九桐清,你挑一間屋子睡吧?!鼻鍕o緊裹著披風(fēng)跺著腳說道。
“屋里冷?!本磐┣宀⒉槐犙?,只是埋在胸前的薄唇微動,悶悶地說著話。
“屋里冷?屋里再冷也比這暖和吧,去吧去吧,我給你點(diǎn)火爐?!鼻鍕粗磐┣灞缓L(fēng)吹的凌亂的黑發(fā),感覺那黑發(fā)上都冒著寒氣。
“床上冷?!?
“給你個小手爐抱著?!?
“手爐太燙?!?
“有布給你包?!?
“不要......”
這嬌嗔不眨眼的鳳凰還真是讓清孃肝顫。
“那你到底要什么?”清孃已經(jīng)冷的不行了,要是九桐清再這么難伺候,她就直接回房間不管他了。
聽她這么說,九桐清忽然睜開那雙黑亮狹長的鳳眼,眼中閃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羞澀,可清孃卻從中看到了陰謀。
“是這樣,既然你冷,我也冷,不如咱們一起......”九桐清從胸前抬起頭,一雙星光熠熠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清孃,狀似清純一笑,說道:“我覺得你肯定沒手爐那么燙,我雖然涼了點(diǎn),但足夠讓你取暖了?!?
“咯噔?!鼻鍕蜓阑ㄗ悠陂g被九桐清的話驚得讓牙咬了舌頭,疼得她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嗯......”九桐清站起來捏住清孃披風(fēng)的領(lǐng)口,笑的清傲至極:“怎么?被我勇于犧牲的精神感動的哭了?”
清孃捂著嘴疼得說不出話來,腦中嗡嗡地叫著,只覺得疼得似乎是要死了。
“嗯?你怎么了?”九桐清原本以為清孃在跟他玩鬧,可越看越覺得不對,而且他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九桐清用力拿下清孃蓋住嘴的手,驀然看到她嘴角流出了許多血。清孃的手被九桐清拿下后便無意識地緊緊攥住他的手,不停地跺著腳,以期能緩解一些疼痛。
九桐清看著清孃一臉抽痛也想到她剛才可能咬了舌頭,便一下子捏住她的兩頰讓她嘴張開,隔空沖著她的口中吹了一口氣,清孃立時覺得不痛了,而且傷口好像也愈合了。
“你看你,說不到一塊還準(zhǔn)備咬舌自盡?還是說真的風(fēng)大閃了你的舌頭?”九桐清笑嘻嘻地沖著清孃說。
“滾?!鼻鍕欢迥_,轉(zhuǎn)身回了房間?!班?!”一聲把門關(guān)住。
“姑娘。”馮元桐愕然地看著清孃雖然怒氣叢生卻依舊神色溫柔,這姑娘到底是個什么構(gòu)造?怎么在哪種情況下都是一副溫柔似水的樣?
關(guān)于這個問題清孃自己也不知道......
“馮姑娘,你繼續(xù)講吧?!鼻鍕f著又坐上床裹住被子。
馮元桐點(diǎn)了點(diǎn)頭,繼續(xù)說道:“ 三天后我們很順利地到了趙承一的家。如他向我說的一樣,朝中對商賈有傾壓,他家很有錢,門樓卻不高,綾羅絲綢只能在家中穿著,丫鬟仆婦不過十人。趙承一的父母就得了他這么一個孩子,商賈平民之家過四十而無后才可納妾,他父親算是有后,所以未曾納妾,十個丫鬟仆婦伺候他們家三口人算是夠了?,F(xiàn)在想來,我所有的笑容大都是從認(rèn)識趙承一開始的?;丶液笠疬^一陣動蕩,想想一個已死的人忽然回來倒是有些讓人心驚,不過他告訴家人,說是我救了他。后來他很忙,卻會抽時間教我練字,教我讀書,我小時候練過幾年字,很討厭那死氣沉沉的讓丫鬟們屏息不敢大聲出氣的書房,那時濃濃的墨汁和白紙讓我惡心。趙承一是個心細(xì)如塵的人,他似乎看出我對練字的厭惡,卻又不讓我偷懶,所以天天在書房看我練夠半個時辰才離開,我說我不喜歡那死板的字帖,要趙承一給我寫幾幅,他便在次日將寫好的字帖放在書案上?!?
“真好?!鼻鍕袊@道。
“對啊,確實(shí)是好,當(dāng)年之事現(xiàn)今想起來如同昨日。我到趙家的第二個年頭,因?yàn)樯獾陌l(fā)展,我們移居到了云鄉(xiāng)。到云鄉(xiāng)的第一年,趙承一開始有很多時間,他帶我泛舟月陽河,我們在河上漂了整整一天,他喜歡睡在船艙外,閉著眼睛看流水遠(yuǎn)山和樹木花草。我說他在竹排上是被萬花包圍,且胸口還放著艷紅花朵時他才知道自己竟被父母那樣打扮過,兀自笑個不停,他很開朗,很喜歡笑,笑的時候眼睛會彎成兩個月牙?!瘪T元桐看著清孃說道:“姑娘,月亮有時會到人的眼睛里寄居嗎?”
清孃楞了一下,搖搖頭又點(diǎn)點(diǎn)頭。馮元桐卻似并不在意她給的答案,只是繼續(xù)說道:“我坐在船艙里,看不到他躺在外面的笑容,心里卻能想想得到他微翹的嘴角和彎彎的眼睛?!袄衫是迩濉保麑懡o我的字帖里的一個詞,我第一次臨摹時就覺得那是形容他的。他喜歡用煙青瓷,一種很普通的瓷器,茶水煙氣彌散開后會出現(xiàn)一種杯在云間的飄渺之感,他喜歡山水,便極鐘情煙青瓷。我向來喜歡與他相處,他也樂的有個伴兒,可所有人都看出我喜歡他,即使他能從我每一個細(xì)微的表情中讀出我的想法,也未曾提到過喜不喜歡我的事?!?
“應(yīng)是喜歡你的吧?!鼻鍕牍蛟诖采希荒樋隙ǖ卣f:“不然他也不會對你那么好啊?!?
“你說的對。又或許是你說的和我所認(rèn)為的一樣?!瘪T元桐笑得有些哀涼。
人生自古苦情多,哪堪無情相紛擾。
“吱呀!”一聲,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兩人都一齊看去,竟是九桐清一手拿著包著青色棉布的手爐,一手托著一個煙青色的小碗,碗中還冒著熱氣。
“你進(jìn)來做什么?”青年不悅的問道,這禿毛雞也太隨便了,進(jìn)來也不知道敲一下門。
九桐清沒搭理她,只是走到床邊把手上的小碗放到清孃原先的杯子旁邊,而后將手爐往清孃床邊一放又徑自關(guān)門出去了。
清孃吸吸鼻子瞪了一眼門的方向,自己迅速把手爐抱到懷中,往旁邊瞥了一眼,那碗里原來是一碗熱蜂蜜水。
“那人對你真好?!瘪T元桐淺笑著看著清孃,目光卻走遠(yuǎn)了,她想起了趙承一,想起了那晚清孃昏倒時滿面驚慌的九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