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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有無中(四)

  • 久居君心
  • 董正顏
  • 3130字
  • 2020-10-23 22:39:55

生以繼死,死以再生。

許多人都明白皇位的更替很難像別的事情一樣順情順由,多數是說都說爛了的血雨腥風,皇帝的兒子伙同外人與自己的親兄弟對擂,互相打壓,有時順帶算計一下自己的父親,或者直接一刀殺光他們所有人。

林跖已在宮里長了十年,那十年里他也只有每年大年時才回來住幾天,幾乎不怎么與我說話,只是會出于禮教在除夕夜跪聽我的訓教,那十年來我對他的訓教只有一句話:“好好照顧自己。”

作為一個不能陪伴他的父親,我又有什么可去訓教他的呢?我不了解他,不知道他處在怎樣的環境中,我只希望他能過得開心快樂,只希望他能一輩子開心,至少要簡簡單單、平淡安樂,可我在沒有給他可以簡單成長的基礎下怎么有臉說出這樣的話。他只能自己照顧自己。

我把對林跖的虧欠都付在二子身上,他比林跖小七歲,是永盛三十二年冬里出生的,父親給他取名“蹊”。我很珍惜陪伴林蹊的時光,他一歲以前也像林跖一樣愛粘著我,一歲以后依舊,林蹊天性活潑,像極了他哥哥小時候,只是那時的林跖已經不再像小時候了,隨之說他在宮里雖終日以笑示人,但眼睛深處卻總是隱著寒光。

“那孩子極為聰穎,算是承祖之喜。”隨之這般說林跖,連隨之也看出他的性格像我父親。

林跖在家的時候我與韓氏皆是不敢與林蹊表現的過分親熱,總是怕傷到林跖的心,我們所能做的也就是這般。林蹊很喜歡他哥哥,林跖卻不喜他弟弟。在這個家里,林跖還愿意相處的人只有我父親,每次回來,他們總要單獨去郊外游玩或者在書房談話。

我其實最怕人血,太臟,如烈焰般可怕,可是有時只有血才能完成一些事情。

永盛帝很老了。如同臣子們猜想的那樣,他果然誰都不信,那十年里對大臣的家屬加以禁錮或直接滅了不少家族。永盛三十五年九月九,重陽宮宴后,帝崩于乾清殿。三日后太子登基,年號朔新,封皇長子為太子,下旨舉國衣素,一年不得行嫁娶之禮,宮中世家子弟皆歸家宅,以奉長輩。永盛帝于朔新元年十月六葬于晤陵,廟號武德。

林跖正式回家久居的那日是朔新元年十月十。

那天下了一場寒雨,林跖的馬車停在府門外,他挑起車簾跳下馬車,顯然是預料到了舉家人都來接他的情景,卻似乎并不喜歡。他愣在雨中,我忽然想起那年夏天從軍營里喝酒回來見到他的樣子,小小的人眉目間盡是孩子的伶俐之氣,可如今,才十五歲的人,眉清目冷。

林跖回家后林蹊便整日纏著他,他卻是沉默寡言,冷言相待,他冷冷看著林蹊的目光如同一條毒蛇,那是他弟弟。韓氏也看出了林跖對家人的敵意,越安慰我說時間久了他便明了了。我也是這般期望的,所以也很鼓勵林蹊去找他哥哥。

“父親,我討厭哥哥,我也害怕他。”那日太陽很好,林蹊坐在我膝上悶悶地說道。

我只能告訴他雖然哥哥不愛說話,但還是會像父親母親那樣喜歡他的,林蹊是個開朗的孩子,我一開解他便說依舊喜歡他哥哥。

“那是你弟弟,血脈至親。不論別人對他如何,你都要好好待他。”我第一次用這么重的語氣與林跖說話。

林跖沒有任何表情帶看著我,道:“父親,宮里的親兄弟可沒您說的那般親厚。”

“這不是在宮里,是在你家里。”

“父親,請恕兒子是在宮里長大的,不是在家里,沒人教兒子這些。”

他恨我,我知道,他不但恨我,還恨他母親,恨林蹊,恨他的祖父,不過他更愿意與他祖父合作。

新帝一直有頭疼的毛病,夜里的噩夢總讓他不愿意入睡,所以他夜夜笙歌,宮里的夜晚總比白天還亮,金燈銀盞、火樹銀花。

“林卿可還記得戎狄那場仗。”新帝雙眼下烏青一片,他微垂著眼,似乎困倦極了。

“臣記得。”我道。

“本來不必的,可是,血真多啊,人怎么會有那么多血,滿眼都是......”

新帝終于還是睡著了,寬大的座椅上鋪著錦緞,他就那樣陷在里面,閉著眼睛在夢里去見那些因他而死的人,那些無辜百姓,還有許多人,可能他還會見到他的父皇。

重陽那晚,新帝在我們的注視下親手殺他父皇時,老皇帝只說了句:“父皇不怪你,只望我兒日后永如此心狠......莫受人......挾制......”

這是個狠心的父親,卻沒想到他的兒子不如他那般鐵石心腸。新帝本是個心軟的,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生弟弟因其母出身卑微被活活餓死,看著不得父親心意的兩個哥哥被流放,被斬殺,看著一個城的戎狄百姓被殺。永盛帝或許是個好父親,但他的做法卻讓新帝感到了驚恐,若是有一天自己不合父親心意怎么辦?誰能幫他?只有他自己。

隨之在新帝登基后便攜妻兒返回秋鳴山,對他來說,十年的長安留宿萬般不得心意。

他走時我去送他,看著他兒女成行之狀,忽然覺得,我們都開始老了。

父親的白發越來越多,他不蓄長須,因為母親在世時喜歡清靜整潔的人。他愈加緊時間與林跖商議事情,借著林跖與新太子的關系,父親想給林跖先留些林跖想要的禮物。

林蹊漸漸長大,喜歡武槍弄棒,尤其喜歡看些軍書,我也求著師家讓他去軍營里歷練,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卻深得師彥賞識。

“夫君,他們都是我們的兒子。”韓氏有時會發出這樣的感嘆。

她說的很對,都是我們的兒子,所以一樣的愛。

皇帝的病越來越重,他經常深陷夢中難醒,醒后又不愿入眠,朝廷是太子主事,我父親和韓相輔佐,皇帝倒也樂意自己窩在深宮里與女人度過。

林跖每日都要去宮里供職,娶妻的事被他推了又推,二十好幾的人不娶妻怎能不被人笑話?可家里的人卻都縱著他,至少要讓他不憤而離家,讓他不那么厭惡家人。

終于有一日,林跖帶回來了一個女子,十四、五歲的年紀卻出落得極好,韓氏本做好了替他納那女子為妾的打算,他卻來請我將她送給皇帝。

我的長子林跖也喜歡那個位子,我知道。

那女子入宮時,問我林跖到底是怎樣的人。我回答不了。

那女子叫岑瑛,再好不過的名字,入宮便封為玉妃,極受寵愛。

從那女子進宮起不到三月,皇帝駕崩,太子欲登基時被揭發弒父,引諸王群起討伐。吳氏王朝,一代比一代庸碌,吳韌好歹也明白要好好籌劃殺父大計,可這新太子,下手太慌張了,人證物證都留給他的兄弟們了。

只是太子被以弒父之罪誅殺時,諸王也并沒人做好稱位的打算,我父林戈歷經三朝,威望猶在,加上韓家鼎力以助,師家兵權擁護,暫為攝政。

誰都能看出來,這是在篡權。

所以不服的人漸都起來反抗,戰爭又開始了。

父親那時已身不支體,卻還是勉強入住宮中,原來,他這一生,都不曾忘了這個位子。

父親病逝的時候是個沒有皇帝的時段,也許這才是最好的,不必再被什么天下奴役,自在最好。

“勿將乃父汝母葬,汝母畫像入棺則是。”這是父親死時的交代。

他或許想著,來世放她自由。

父親死后,我不得不與林跖一起處理政事,天下群雄并起,皆以篡權之名來討伐我父子二人,林跖借著林蹊卸掉了師家的部分兵力用以抗眾敵,我不如他盡心于天下之事,所以什么事盡數由他來處置。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戰爭在我看到的看不到的地方進行著。

“先皇是我教唆先太子殺的。”岑瑛承認了所有事情,那時她已是林家的明媒正娶的兒媳,腹中懷著林跖的孩子,“即便我魅惑君主,勾引太子,可我是為了林跖的大業。我不怕他負我,偏偏他不曾負我。”

“我知道那些人起兵叛亂的口號有一半都叫著要誅殺我,”岑瑛問林跖:“夫君,怎么辦?”

“我一一為你處置。”林跖道。

韓氏越發嗜睡,記憶力也不太好,總會忘東忘西,過了幾年,她似是癡兒一般,頭發白了打扮,人也發福了許多,連林跖和林蹊也不認識,卻偏偏記得我。

我四十五歲那年,不經意翻開了韓氏壓在針線籠里的書,是一部《詩經》,里面夾著幾張紙,宮婢說是早年韓氏用來記著自己重要的事,害怕忘記。

我記得那天下著小雪,我們坐在重陽宮外的花園中的小亭里,亭子四周點著炭火,并不寒冷,韓氏依偎著我,我翻著《詩經》,拿出那幾張紙,給她講著那些她記錄下來的事情,有關于她父母的,有關于林跖、林蹊的,我講的很慢,后來翻到最后一張紙,那是夾在《著》這一章的,只看了一眼,我忽然淚如雨下。

“夫君林固,一見心喜。”我念道。

她依舊依偎著我,沒有什么表情,頭上落了許多雪花,我抬手為她拂去,又暗暗抹去滿臉的淚。

“雪大了,我背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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