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明日便要祭天，后宮雖不參與卻也要各自守在宮里參拜、禮佛，孤偃更是要沐浴齋戒，細細查看明日祭天行程，忙忙碌碌又是一日。

麗妃降為才人，位在虞美人之下，彼時高高在上、眾星捧月般，此時卻要忍氣吞聲，竟還要給虞美人行禮，如此反差也難怪肖才人一時難以接受，不過她偃旗息鼓，齋宮倒也清靜不少。

我于是趁機休息了兩日，漸漸熟悉了這東明殿，只是夜間仍會睡不著，冥冥之中總覺的夜里有人在喚我，睜開眼時卻又一切如常。

堪堪又是一夜，我強撐著起來，看看已近卯時，可娘替我梳洗更衣過后，前方大殿已奏鳴《中和大曲》。

此時孤偃攜文武百官由郊壇西天門一路行至祈年殿南門開始迎神祈福。

簡單用過齋飯剛準備開始禮佛，殿外小康子慌慌張張跑來，喘噓噓道：“回娘娘，郊壇出了點意外，娘娘放心，皇上已急著趕來了了！”

我聽罷未及明白過來，孤偃已匆匆入了東明殿，我見孤偃身邊皆是御林軍便知事態嚴重，見過禮后忙問道：“適才小康子來報說郊壇出了意外，可是有何事發生？”

孤偃深深望了我一眼，道：“不過幾個毛賊趁機搗亂罷了，皇后無需緊張。”

孤偃雖說得輕巧，但見這陣勢便知并非幾個毛賊的事了！

我閉了口不再言語，卻見御林軍總統領高擎蒼上前道：“回皇上，匪軍首領已俯首就擒。”

孤偃冷道：“可查出些什么？”

高統領瞥了我一眼，遲鈍道：“回皇上，那賊首說。。。昔日曾受了魏丞相的恩惠，因丞相全族被滅，故替丞相復仇而來。”

我聽聞早已驚出一身冷汗，此時方才明白孤偃為何匆匆趕來，此次怕是再無法擺脫嫌疑了。

正自心想著卻聽孤偃又道：“將那賊首押上來。”

“是——”高統領聽命退下片刻復又押了一人上來。

此定是要與我親口對質了，我心想著朝那賊首看去，只見此人身材短小，形容猥瑣，毫無半點英雄氣概，不禁好奇如此模樣竟也會是綠林首領。

此時孤偃高高在上，威嚴道：“你是何方人氏，為何弒君叛亂？”

只見那人跪在地上，怯懦道：“小人。。。回皇上，小人是附近山里的獵戶，并不知道這里住的是皇帝大人，前幾日山里的弟兄說這里來了個大官，都說這大官家資了得，定是有很多錢財，于是才下了山，豈知竟是。。。草民該死，不知是皇帝大人！”

此人言語粗糙，再看其穿著打扮確是獵戶形象，只是竟連皇上與大官都分不清楚，也算是愚昧得出奇，但卻不知此等人物為何偏要打著爹爹的名義？

孤偃一步步下了階臺，直命那獵戶站起身來，獵戶戰戰兢兢，唯唯諾諾，并不敢直腰抬頭，只管縮手拱背，口里嘟囔著“皇上饒命！”

孤偃神威寶相，道：“抬起頭來，看著朕！”

那小門獵戶何曾見過如此陣勢，怯懦半天方才慢慢抬頭，那眼也不敢直視，待迎上孤偃的目光忙又嚇得縮了回去。

孤偃嘴角微揚，瞬間便從高統領的劍鞘里抽出長劍，只見手起劍落，那獵戶頃刻間便倒于血泊之中。

我何曾見過如此場面，光是鼻尖彌漫著的血腥味便涌得我幾欲作嘔，心內更是極度驚懼，正強自鎮定卻又見孤偃持劍向我走來。

高統領見狀也是吃驚不小，直直喚了兩聲“皇上”，孤偃仍只持劍上前，我自知難逃此劫，只是沒想到孤偃如此恨我，竟要親自動手！

我嘆息一聲，閉了眼。

痛，右臂傳來急劇的疼痛似乎要將我整個吞噬。

我本能睜了眼，只見右手臂上一片腥紅，早有紅色的液體順著我的指尖滴到青石磚上，濺落如墨跡，我怔怔看著，一滴、兩滴，似綻放的花瓣層層氤氳，直恍得我睜不開眼。。。

待醒來時已置身床榻之上，右手臂上已綁了層層紗布，隱約可見紗布下的片片殷紅。

我皺了眉，不再去看，靜靜忍受著那份痛楚。

“醒了？把這藥喝了！”

耳旁響起孤偃依舊清冷的聲音，我裝作沒聽見，重新閉了眼。既然下了決心要殺我又何必手下留情？

“快點起來把這藥喝了！”孤偃加重了語氣，我卻只閉目不聞。

良久，只聞得一聲嘆息，孤偃似放緩了語氣道：“朕這么做全是為了你，此次回宮你這皇后的位子再不會動搖了。”

我心下冷笑，明明是你用劍傷我竟還厚顏聲稱全是為了我！

孤偃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緩緩道：“我知道你恨我，我害你全族覆滅，害你身處冷宮三年，可這一切并非我所愿，只是。。。真不知道當初讓你進宮是對是錯！”

我聽了心里一驚，他竟放下九五之尊的身份這樣與我說話！可是憶及三年來所受的種種，心中仍是不平，難道他一句話就能輕易平復我三年來所受的罪么？

孤偃聲音里滿是無奈，半是哀求半是疼惜道：“蕓兒聽話，快把那藥喝了，你不為自己著想難道不為那些疼惜你的人著想么？”

他此語一出倒真是提醒了我，不覺后悔起來。

不管如何他都是皇上，而我卻是罪臣之女，靈蕓尚在宮中為奴，爹爹亦發配邊疆，我尚未為他們作些什么卻倒在這兒發起脾氣。

念及至此，我卻不能再任性下去，只好睜了眼，皺眉將那碗湯藥灌進了肚里。

孤偃見狀長松口氣，面露喜色道：“要不要再睡會兒？”

我點了點頭，由他扶著重又躺下閉了眼。

過了一會兒細細聽聞殿內無任何動靜，我重又睜了眼，卻見床前坐著孤偃，此時正直直望著我，目光相交處，我忙側目避過。

孤偃輕聲道：“可是睡不著？”

他聲音和緩低沉，滿是濃濃情義，我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孤偃小心扶我坐起，道：“既然睡不著，那就陪朕聊聊。”

我見他一直呆在這東明殿，便道：“皇上日理萬機，整日呆在臣妾這兒怕是不妥。”

“你是朕的皇后，朕呆在你這兒理所當然，何來不妥。”

“可是。。。”我遲疑道：“難道皇上不需要察明此次反賊之事么，高統領說是為了爹爹復仇而來，難道？”

孤偃輕撫了撫我的頭，道：“這些事情不需要你來煩惱，你只需好生養傷即可。”

我見孤偃言語柔和，動作親昵，不覺心生感慨，方才恨不得親手殺了我，此刻卻又濃情蜜意了，當真是喜怒無常，伴君如伴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