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景泰律制，年前兩天到大年初三，除部分朝臣和崗位實行輪休以外，整個皇城都要休假，連皇帝也不例外。大年初一是舊制的千禧家宴，后來因妃嬪久難與親族相近，也允了皇親近戚同坐，家宴改設御宴，定大年初一為千禧節。

身為雪貴妃唯一親人的雪顏當然不可或缺，連年來都是要同著寧忠入宮參加的。只是今年略有不同，寅心公主乃是皇上的女兒，雖說不受寵，千禧節也是要去的，少不得得寧忠陪著。

寧忠倒也沒多想，他向來習慣了一切由雪顏安置，自己只管宴飲、戰場廝殺便是，反正他的妻妾們會一應打理周全。

雪顏昨兒才回來，早些在院子外頭已經與眾姨娘為雪貴妃繡了幅合歡被，只等千禧節送給雪貴妃，祈福姐姐能皇寵依舊，恩愛綿長。

只是今年，她恐怕不能與將軍一同奉禮了，素手撫摸著細滑的被面，雪顏的愁思綿密地瘋長，就像這千絲萬縷的蠶絲，纏繞得她喘不過氣來。

說她自私也好，專寵也罷，自從將軍救她回到寧國府以后，她就已經認定了他是她一生的歸屬。她為此舍棄親族，舍棄家園，舍棄雪國，只求一生一世一相守，不畏生老病死會白頭。

…………

“娘親，你可準備好了？爹爹叫我們預備著走呢……”寧沁打外頭小跑著進來，挑簾而入，正看見雪顏撫著被子流淚的樣子，一臉的興奮頓時無影無蹤：“娘親……”

“啊，娘親準備好了，咱們這就走吧！”雪顏見寧沁進來，一個笑臉掩去悲哀，忙忙地起身裝好禮物，悄悄背過身抹了淚痕出來，牽著寧沁的手走了。

“娘親，為什么我們不跟爹爹坐在一個馬車里？”上了馬車，寧沁見里面只有哥哥，便怎不住問道。

“爹爹要跟寅心公主一起啊，沁兒同娘親和哥哥一起不喜歡嗎？”雪顏擱了禮盒，雅然一笑，伸手握住寧沁地手道。

“哦。”寧沁一聽，眼眸里的光彩頓時黯然許多，喃喃地小聲咕噥著：“爹爹只喜歡姨娘，不喜歡娘親和我們了……”

寧漓伸手撫了撫寧沁的頭，盡管心里難受，面上卻還是笑的：“沁兒乖了，笑一笑嘛，你不是說皇姨媽最喜歡你笑了嗎？”

“嗯。”寧沁聞言得意地仰起頭，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瞧見寧漓臉上的笑，毫不客氣地指著道：“哇，哥哥你笑得好丑，怪不得那個姐姐不喜歡你！”

寧漓一時囧得不知所措，可又想不出寧沁說的是哪個姐姐，當著雪顏的面眼睛睜得老大，猛個勁兒地警告她。

寧沁“嘿嘿”一笑，道：“逗你玩的！難不成哥哥真的喜歡上了哪個姐姐，告訴我我幫你追她好不好哇？”

本是無心之言，卻叫寧沁不禁想起了去年在青盲的時候的事：哥哥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叫做雪櫻的女孩兒，還賦詩說玉肌勝雪過三分，嬌顏擬花差七分……疑是夜輪月中仙，原為佳偶不做人……什么的，聽著可是癡情的狠呢！

“你……”寧漓頓時紅了臉，繃著面惱她道：“你這丫頭，見天就沒個正經樣子，當著娘親的面兒，在這兒渾說什么呢！”

“娘親，你看嘛，哥哥就會兇我，哼~”寧沁見寧漓說他，挽著雪顏的手搖了搖便開始倒冤屈，眼睛一閉淚就出來了，弄得跟真的似的。

雪顏笑著搖搖頭，看著寧漓一副無語的樣子使眼色叫他別應聲，寧漓瞧見寧沁襯著雪顏給他示意的檔兒，伸著舌頭翻眼扮鬼臉兒的淘氣樣兒，禁不住一笑，忙別過頭去不理她了。

寧沁努努嘴，還沒乖乖地待一會兒，腳伸得老長裝作無意地踢了寧漓一腳，恰趕上馬車要停，一下子從軟墊上滑了下來，寧漓忙俯身拉住她，這才免得她摔倒。

寧漓趁著她不注意刮了下她的鼻子，悄聲道：“你也學乖一點兒吧，等會兒同著七皇子去見雪貴妃，你若這個樣子欺負他，他能像我一樣依你，皇姨媽和皇上可就不一定了。”

“哥哥你……哼！”寧沁看著寧漓跟著雪顏去了，跺跺腳，皺著個臉被明澈扯到一邊。

“哎，我說，寧妃你怎么天天一見到我就擺臉子，是怨我不早點兒帶你回家了么，還是……”

“明澈，你再說，小心我一拳過去揍扁你！”寧沁齜著呀揚起拳頭，瞪著明澈恨不得剝了他：天天就會觸她的霉頭，還敢要求她的表情，想死還是不想活了？

寧沁氣哼哼地前面走了，明澈后面忙拔腿就追，雪澤在一旁看著跟演戲一樣，這樣的小劇情天天上演，他們倒還真是不嫌煩呢！

見了雪貴妃，雪澤無禮可贈，便解了脖子上的水龍珠送給雪裕，道：“雪國三殿下拜見雪貴妃，千禧節長安！”

雪貴妃接了珠子，頓時濕了眼眶，這原是景孝帝得知她有喜而特地賞賜的水龍珠，十六年前她與明澤同在雪國為質之時，這顆珠子和皇兒曾是她所有的希望。

“孩兒攜寧妃來見母妃，母妃……”明澈扯著寧沁到雪寒宮去拜見雪貴妃，誰知一下子撞見這幅情景，心中納罕不已：雪澤跟他母妃是什么關系，怎的也來拜見？

寧沁一見雪貴妃，忙含笑施禮，道：“沁兒給皇姨媽進禮，恭祝千禧長安！”

雪貴妃瞧見他們進來，立刻恢復常態，笑如梨花長開在，伸手拉了寧沁過來坐：“離你上一回來宮里也有多半年了，你越長大是越不待見姨媽了，一回比一回隔的時候長了，竟是嫌姨媽老了啰嗦了？”

“姨媽貌若天仙，那是不改的容顏，何來‘老了’之說？只怕是姨媽想沁兒想得夜不能寐，故而覺得倏然時日久過了。”寧沁俏皮一笑，一番話說得雪貴妃分外舒心。

“哦，姨媽，我還特地為您備了幾樣梅子，雖不是什么稀罕物，倒也新鮮，想著您喜歡，帶的頗多呢，一并交了雪寒宮的奴才儲著了。往后您要再想沁兒了，不防拿它來打發思念，袖兒說，這個最是有用呢。”

雪貴妃一笑，寧沁當然不會錯過這獻寶的絕佳機會，只是明澈那家伙一直拿手指頭在寧沁后面捅她的腰，叫她都快撐不住了。

早在家里已經說了，他想沾這梅子的光是不能夠的。你想啊，做這十幾壇梅子少說也得半個月、一個月的，要是說他倆一塊兒做的，不得叫雪貴妃誤會成什么樣了。

“嗯。”雪貴妃眼瞅著明澈在寧沁背后動作，萬分寵愛地拉起寧沁的手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到園子里去吧，千禧節的御宴要開始了。”

一行人到了怡心園，戲臺子已經搭著了，太后正在看戲譜點戲，想是他們來遲了，悄悄地坐去各處。

戲已開場了，先唱的是喜慶的《酬神記》，一群人扮得粗糙，演得倒也過得去，只是那一大堆的戲文帶著濃濃的地方音，寧沁聽得費力也就罷了。

一個太監托著木盤，搭著大紅緞子，上頭放戲譜，按著階位一一排過來，寧沁早倒在椅子里睡著了。雪顏見著寧沁窩在椅子里難受，便伸手抱在了懷里，總共的那幾場戲唱下來，寧沁也差不多醒了。

那邊兒一個太監過來跟李長安細說了幾句，李長安微一凝眉，俯首在景孝帝耳邊呈了，景孝帝點點頭應了，千禧節的御宴這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