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草稀稀且萎黃，塵土肆意又張揚。

走在如此蒼涼的道上，萬里聞不到一絲人煙，甚有塞上荒蕪之感，前方有一家小客棧突兀在視線里，黎绱推著我就進了客棧。不算很大，樓上樓下，擺設簡單，然而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樣的小的不能再小的小本生意，也就是賺點路經此地的過客們的錢。

店內人少得可憐，老板、老板娘，另有兩個客官，就是黎绱和我。四人成兩雙，一雙在招待好客官要的飯菜后，你儂我儂，眉來眼去；一雙隔著桌子相向而坐，大眼瞪小眼著僵持不下。

“你不是餓了嗎？快吃吧。”黎绱拿起筷子對著我恬不知恥的笑。

“向陰家送暗報的人是你？”與其說是問還不如說是陳述。黎绱很無賴的挑了挑眉：“不然呢？”

啪——

一雙木箸被我狠狠地拍在八仙桌上：“那你為什么打暈我不讓我跟我的兩個弟弟回家！還把我帶出了平林，來到……這么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

黎绱完全忽視我的氣憤，繼續對著我嬉皮笑臉：“嘖嘖嘖……去平林寨溜達了一圈脾氣大漲啊，這么疾聲厲色，不可愛~哪像我剛剛抓你時那般唯唯諾諾、安靜可人的模樣。女人啊，是不能生氣的，經常生氣，老得快。”

“你……你……你你……”我氣得“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指著黎绱“你你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結果來，手指因為太氣憤而抖的不能自控。而黎绱卻笑得非常得意的問我“你什么”，完全一副無賴樣。我忍無可忍，把心一橫，指著黎绱破罐子破摔道：

“你……你還跟我提平林寨！我還沒跟你算賬你還敢跟我提平林寨？你拿我陰麗華當什么！殺人的傀儡嗎你……讓那么多人，一個個死在我手里的人，那是……那是命，鮮活的人命啊！你自己滿身殺戮滿身罪孽，你還要把這種罪孽強加到我身上嗎！你怎么可以這么惡毒這么殘忍這么卑鄙這么陰險這么無恥這么……”

“你不殺他們他們殺的就是你！死的就是你！難道這點你陰麗華不明白？你是在逃命！不是游山玩水賞風景，到別人寨子里轉一圈就可以賞心悅目的走出來！還是說你喜歡任人宰割，喜歡坐以待斃？”

黎绱吼著攥住了我的手指：“更何況，你哪里值得我把你當成傀儡一樣來操控？”

……

空氣死寂了好一陣子，我惶然的抽出了手，怔怔地跌坐下來看著黎绱啞口無言。

他說得對，他們不死，死的或許就是我。別人要殺我我還能為這個殺我的人悲天憫哀嗎？不！我可以非常確定的告訴自己不會！我只是不能正視那真真切切的血淋淋的場面，不能正視那些人是死在我握著的劍上，不能正視自己的手上已經沾滿了死人的血腥，不能正視自己嗜血般的屠戮過一群人。

“更何況這只是明著的殺伐，你以后踏上的路會更血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只是提前給你心理上的承受能力，做了一個小小的預備而已。吃飯吧，吃完了上路。”

我驀然轉醒。黎绱瞥了我一眼道：“我說過了，奉命行事。當然要把你安全的送到長安。”

我“蹭”的一下又站了起來：“你休想我會乖乖的跟你去長安！”

“是嗎？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好了。”冰冷的語氣，沒有一絲感情　色彩，“這是我的任務，我可不想上皇榜，被新朝四處通緝。我想活命，你懂？”

我冷笑著搖搖頭：“你是為了逃命就可以出賣任何的人嗎？你是為了榮華富貴就可以踏著別人的痛苦而往上爬的人嗎？你是嗎？”

黎绱把臉湊到我的眼前，陰聲道：“還是那句話，是不是，會不會，你可以拭目以待。看我會不會把你送進皇宮。”

啪——毫無預兆的一巴掌已經打在黎绱的臉上。當我反應過來時，手已經被這一巴掌震得麻木。黎绱偏頭擦了擦嘴角。我我干干的咽了咽，坐回凳子上笑了：“為什么這次沒有阻止住？憑你的武藝你可以把馬車上那一幕重新演一次！你再嚇唬我一次啊！”

黎绱扯了扯嘴角也笑了：“一巴掌換無上功名利祿，我覺得很值啊。”

“黎绱！”

這是個什么人？為什么非要這么對我！為什么非要把我送進長安宮！為什么可以陪我跳懸崖，闖平林寨救我出虎口卻偏偏要把我送進皇宮里去服侍一個年近花甲的男人！清晰的感覺到淚花在眼眶里打著轉，我抬了抬頭，看了看簡陋的房頂，試圖不讓它落下來。

“我不相信一個能陪我跳下崖的人會是什么追求功名利祿的人。”

黎绱忽而大笑道：“陪你跳崖？哈哈哈哈……我陪你跳懸崖？那是因為我知道懸崖下面是溪流，摔不死人。只是平林寨的那幫漢子們先我一步將你擄了去而已。至于什么‘長射競技得佳人’的狗屁競技，我黎绱才不屑一顧，我的目的只是把你送到長安宮而已。怎么，你不會真的把我那句‘流浪江湖，做一對神仙眷侶’的玩笑話當真的了吧？哈哈哈……真是諷刺……”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原來僅僅是這樣！真是諷刺？果然是諷刺！我扯了扯面皮，陰麗華，你當自己是什么？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你活該被人戲弄！

咔嚓一聲，響雷四起，震得我抖了抖身子。嘩啦啦……雨如洪水傾倒，初秋的季節，一樣說變臉就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