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寧回頭,故作冷漠地看向他。
尉遲南看著遠處,自顧自說:“明天圍獵,大多是男人下場。女眷在旁邊觀看就可以。外面風大,你身體要是沒痊愈,待在營帳里也沒人說。讓你的輔國將軍代為出面即可。”他語氣平淡得就像在談論明天的天氣。
宜寧也學著他的樣子望向遠處,像是在跟空氣說話:“不勞殿下費心。”
尉遲南從鼻子里哼了哼,轉身離去,看不見他的表情。
宜寧深呼吸一口氣,苦笑一聲,唉,跟他鬧別扭鬧成這樣,真是不好收場。她慢慢回到南越營中,吩咐荊如風打聽御林軍都尉在松溪林遇襲的事情,要暗暗查訪,不可聲張。有了消息就來告訴她。
天上一輪明月,靜靜揮灑輝芒。
她抬頭望了望,心頭涌上不好的預感。
*
第二日,皇家的大型狩獵開始了!
“嗚嗚嗚————”
嘹亮的號角吹響,幾百匹駿馬如出閘的洪水,一涌而出,地面轟隆隆震動。
一馬當先是大皇子,一身閃亮戎裝,披風不斷翻飛。緊跟其后的是西蒙皇儲,一手握韁繩,一手持弓箭,氣勢雷霆萬鈞。
他們那一隊離開后,西蒙的勇士、南越的獵手、世家子弟等才相繼趕馬進場,聲勢浩大。
“啊啊啊!公主,快看,好威風!我們什么時候才能進去啊!”秋云看得熱血沸騰,恨不得馬上跟著男人沖進獵場。
宜寧公主見她那樣高興,抿嘴微笑,道:“晉朝陛下還在觀望臺,我們且陪著。下午再去吧。”
秋云瞪了觀望臺御座那邊一眼,泄氣埋怨:“晉朝皇帝是不是老得都動不了了,他怎么就不下場子,連累我們也不能下!”
宜寧公主沉下臉,“住口!你是不是還想在太陽底下跪?”
秋云吐吐舌頭,“公主,我只是在你面前說說也不行嗎?有外人在的話,我知道分寸的。”
“你呀,總是讓我不放心。”宜寧公主搖頭。
春菱回頭笑著勸慰:“公主別管她了。快看下面,荊將軍好生厲害!都射了好幾只鹿兔獐狍了!”
“哦,是嗎?”宜寧一喜,忙叫秋云扶自己起來,倚在欄桿上,極目眺望尋找荊如風。
下面場中呼喝一波蓋過一波,人群混雜。但是南越人喜在帽子上裝飾銀麟,銀麟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很容易就能認出哪些是自己人。
就在她剛找到荊如風的瞬間,他放箭射倒了一只龐大的黃羊,黃羊轟然倒地,那支箭正正插在眼睛上,穿腦而過,使黃羊瞬間死亡又絲毫沒有損傷它的皮毛。獵狗馬上上前,把獵物刁回來。
宜寧公主欣喜,低聲道:“不愧是我南越好男兒!”
秋云興奮得臉都紅了,“將軍為我南越長威風!公主,你一定要稟告皇上,給將軍加官晉爵啊!”
“我自然會向父皇稟明,荊將軍忠心為國,當表率嘉獎。”宜寧一邊說,一邊看著荊如風。
荊如風再次相中了一只香獐,挽弓如滿月,箭離弦的瞬間,卻破空飛來另一支箭。
香獐倒在血泊中,頭上中了兩支箭。另外那支箭頭上是金鏃,刻著大皇子的標志。
場中一下子靜下來。
宜寧的心臟懸在半空,回頭一看,晉朝皇帝已經站起,往下走。她吩咐:“快,我們也跟著下去。”
春菱秋云好像也意識到什么,緊張地扶起她,一起往外走。
晉朝皇帝攜著蕪妃等人,來到獵場中。眾人呼啦啦下馬,跪了一地。皇帝看著地上的香獐,摸胡子笑道:“很不錯啊。是誰射中?”
大皇子走上一步,“回父皇,兒臣和南越輔國將軍同時射中。”
皇帝朝四顧看了一圈,“哪位是南越將軍?朕想認識這位好漢!”
荊如風出列,跪在地上,鏗鏘有力道:“南越輔國將軍,參見陛下!”
看到這位眉目俊朗的青年,晉朝皇帝顯然有些意外,“竟然如此年輕!好,好,你叫什么名字?”
“末將姓荊名如風,表字靖忠。”
晉朝皇帝笑著點頭,“朕素來有愛才之心。如今一個是青年才俊, 一個是長子愛子,這香獐該給誰呢?”
宜寧弄不清皇帝葫蘆里賣什么藥,忐忑不安,手心滲出了汗。
大皇子見皇帝發話,緊接著說:“父皇的心是好的。然則遠來是客,香獐在晉朝又不是什么稀罕物,理應相讓。”
荊如風悄悄朝宜寧這邊瞟了瞟。宜寧微微地搖搖頭。他領悟意思,馬上朗朗道:“王爺英明,香獐不是稀罕物,分給誰都無足輕重。但末將怎敢與王爺之尊相比?還請陛下斷與王爺。”他非常巧妙地把大皇子的“在晉朝不是稀罕物”改成“不是稀罕物”,辯駁了大皇子話里話外的盛氣凌人。
“哈哈哈哈哈……”晉朝皇帝開懷暢笑,“你們不用推讓,朕有一個方法!你們不妨進行一次射箭比試,優勝者,朕除了把這只香獐斷給他,還額外有賞賜,如何?”
蕪妃娘娘嬌笑著附和:“皇上這個提議很好,既能決斷,又能讓臣妾這樣不便下場的人,有好戲觀賞。”
大皇子聽皇帝提議后,本是得意自滿,摩拳擦掌,只等把荊如風打個落花流水。結果一聽蕪妃娘娘的“好戲”,臉色驀然變得慍怒。蕪妃娘娘竟敢把他比作雜戲藝人!
他陰沉地盯了一眼安靜跟在皇帝后面的三皇子——皇位的有力競爭者,他的眼中釘。他們倆的明爭暗斗,早就如同江面下的暗流,表面平靜、內里湍急驚險。可恨他的母后早逝,如今蕪妃娘娘得寵、外戚權勢沖天。這一直是他的最大心病。
目光掠過三皇子,停在左顧右盼、心不在焉的尉遲南身上。這個不成材的兄弟,他從不放在眼里。
大皇子暗握拳頭,把這口氣忍下。快了,很快,他就無需再忍……
“陛下,”宜寧的聲音打破眾人暗地里的波濤洶涌,她走到御前,徐徐施了一禮,然后道,“陛下,小事一件,何用比試。宜寧惶恐傷了和氣,讓荊將軍收了香獐便是。得罪大皇子之處,宜寧會擇日備禮以謝。”
大皇子不愿落了蕪妃娘娘的輕視,況且現在人家公主都出面退讓了,就堆起笑容:“哪有得罪。不比試也好。公主只管拿去,不用賠禮。”
晉朝皇帝似笑非笑看了宜寧公主幾眼,“罷了。可是下次有機會,朕真要看看荊將軍的本領。”
荊如風從善如流:“承蒙陛下錯愛,末將一定全力以赴。”
回到自己帳中——
“公主!為什么退步?為什么不讓荊將軍和那個鷹鉤鼻比試?”秋云氣急敗壞,就是想不明白,“別人會以為咱們南越怕了他們!您素來教導奴婢,不可讓晉朝人小瞧咱們,國有國體,若顏面不存,何以成國?荊將軍那么厲害,我就不信打不過那個什么大皇子!哼,區區香獐,咱們南越要多少有多少,誰稀罕他的施舍呀。”
春菱沒有說話,但看她的神情,也非常不理解公主的退步。
宜寧公主沒有立即回答,剛才皇帝竟然要比試,她緊張得冷汗涔涔。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她只想喝口水,定定神。
“公主!”秋云跪在她面前,搖她的膝蓋。
宜寧嘆氣拍拍她的手,抬頭望著跟進來的荊如風,“荊將軍,你來回答她的問題。如果剛才真的比試射箭,你有把握贏得了大皇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