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溫雅一笑,“在下乃云曦的三哥。”
云曦?宜寧一片茫然。
那人見她不明白,稍有愕然:“云曦是七弟的表字。”
宜寧公主恍然大悟,原來尉遲南的字是云曦。她微微尷尬。相處這么多天,連未婚夫的表字都不知道。看來大家都要暗中笑話他們相敬如“冰”了。
她緩緩欠身見禮,“原來是三皇子。宜寧失禮了。早聽聞三皇子文質彬彬,君子之姿,今日方知百聞,實不如一見。”
“公主過獎,”三皇子扶著袖子,將一個碟子遞過來,“公主請試一下這個,比較好入口。”
碟中是切好的咸肉,薄如紙片,入口適中。她看了,十分欣慰。三皇子又道:“我聽說南越飲食清淡,偏好酸甜口味。剛吩咐下面做了合口的來,公主稍待片刻。”
果然不多時,婢女端了一碗冰糖荷葉粥上來。宜寧覺得尚能入口。她感激地看了一眼三皇子,好感頓生。三皇子回以微笑。宜寧注意到他眼眸是深棕色的,看起來很溫柔。
“三皇兄是成了親的,對美人這般好,就不怕我王妃嫂嫂吃醋?”忽然那邊的尉遲南調笑道。
宜寧公主面色一僵。
三皇子看向尉遲南,從容自若道:“本王雖成了親,卻萬萬不及七弟未成親的。只怕為七弟吃醋的人比我多了去。”
宜寧頭一次見有人給尉遲南吃癟,幾乎要笑起來,忙死死忍住,低頭吃粥。
那頭尉遲南目光有意無意瞟過她,晃晃手中酒杯,酒杯碰到碟子發出叮咚脆響:“三皇兄日日跟大鴻儒一起談詩論道,說話果然不同凡響。小弟愚笨,不善詩書,可要向三皇兄請教這‘瓜田李下’,如何書寫?”
三皇子更是笑了,“七弟竟然也學起書來?父皇以前還說七弟朽木難雕,想是看錯了。”
“這我可不敢。父皇的話,哪能錯呀。”尉遲南冷笑。
這樣一來,宜寧也不好和三皇子爺敘話了。她對攪局的罪魁禍首恨得不行,偷偷瞧去,正好看到他就著永樂郡主的手喝下一口酒。
只懂說別人瓜田李下,難道他和郡主,就不懂瓜田李下嗎?而且……落座之后,他就沒有正眼看過她一次。她垂下眼簾暗悶。
對面坐的西蒙皇儲站起來,嗓門洪亮,“南越公主!難得今日咱們聚在晉朝殿堂,三國共享歡樂,我敬你一杯!”他舉起一個大海碗,遙遙示意。
宜寧公主只得也站起,“皇太子說的是,這杯酒該喝。”她端起酒杯,略略躊躇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口喝完。
三皇子開口勸道:“公主打南邊來,不勝酒力,不如讓本王代她喝了!”他站起,拿著自己的酒杯就要喝。
無雙搶著說:“三皇兄,你這是做什么!公主哪有這么嬌弱!我也敬公主一杯,一起喝了吧!”難得西蒙皇儲做了件她順眼的事情,她豈能不推波助瀾。
無雙這樣一鬧,宜寧就不得不自己喝了。豈料尉遲南不但不解圍,反倒火上澆油,把一個大海碗推過來,嬉笑說:“皇太子和皇妹都拿碗喝,公主只用一個小杯子,太不給面子了!來,喝這個!”
宜寧公主愣住,待反應過來,暗把那個人千刀萬剮了幾遍。咬咬牙,把心一橫,把大海碗拿起,梗著脖子咕咚全灌進肚子。才剛喝進口,她就一愣——那大碗竟是清水。
她緩緩喝完,望向尉遲南。尉遲南卻仍舊不看她。
直到坐下,她心中五味雜陳。他不是恨她么?這會子又來關心她做什么?
酒過三巡,大皇子提出一個建議:“父皇,南越多丘陵山脈,宜寧公主應該還未見識過廣袤無垠的天地。且正值狩獵的好季節,不如讓我等領著皇儲和公主,去圍場玩幾日,略盡地主之誼。”
西蒙皇儲平生最喜游獵講武之事,也樂于在晉朝皇帝面前展現自己的身手,聽見他建議,哈哈大笑,應允不迭。
宜寧卻因他話里話外貶低南越人“未見識過”,不曾一口應下,緩緩微笑說:“圍獵?宜寧確不曾見識。南越叢林遍布,沒有平原。宜寧只曾隨父皇到密林獵過華南虎,不知晉朝圍場都有哪些猛獸?還請大皇子爺給我等見識鄙陋的,講解一二。”
大皇子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本是正式場合,該謹慎才對。
上方皇帝望了宜寧幾眼,笑道:“哪能讓你們這些龍子嬌女去獵猛獸,打幾只野鴨雉雞就罷了。你們年輕人,老大、老三、老七,還有無雙永樂,都去玩耍一回,彼此熟識,這倒不錯。”
姜果然是老的辣,晉朝皇帝四兩撥千斤,輕松解了圍。宜寧這才道:“謹依陛下之言。”
一時吩咐下去,禮部自去準備圍場事宜。夜又深了,宴席就此撤去。
宜寧回同文館之前,去浣衣一趟。
出來時,見春菱秋云擠在柱子后面,似在偷窺什么。
“你們在干什么?”
“噓——公主,快來!”秋云招手。
她奇怪地走去,卻是一群宮女在樹下嘩然。
“啊!啊!剛才七皇子同我說話了!他長得當真英俊!”
“瞧你沒出息的樣兒!不就一個七皇子嗎,我還和三皇子爺說過話呢,那方是天上才有的仙人。”
“三皇子爺太淡了些。七皇子那雙眼睛生得好美,只把人一瞧,這心里,便如有幾只鹿兒在亂撞,好生酥倒。”
“不要臉的蹄子!單只你看上那無用的混世魔王!大皇子爺驍勇善戰,三皇子爺儒雅博學,哪個不比他強?我親耳聽過陛下在蕪妃娘娘宮里嫌棄他花天酒地、不務正業的。”
宜寧公主正聽得出神,忽然身后有人冷笑:“聽得很起勁?”
她們嚇了一跳,轉身望去,竟是尉遲南不知何時來到她們身后,目光灼灼。
被抓個正著,春菱秋云自覺尷尬得不得了,忙矮身福了福,退去了。
宜寧看著他;他也默默打量宜寧,好像怎么也看不夠。他想問她水土不服好些了沒,她也想問他眼睛恢復得徹不徹底。可是誰也不愿意先開口,就這么僵持了好久。
最后,宜寧低下頭,沉默地福了福,轉身離去。
尉遲南在袖子里握緊了拳頭,目送她離開。
上車前,宜寧猶豫一回,還是回頭望去,夜色中尉遲南尤站在樹下,看不清臉面。但似乎是看著這個方向的。
她心內不由一動,卻不敢再看,自登車去了。
第二日,圍獵的事情讓蕪妃娘娘知道了,她也要去。晉朝皇帝寵愛她,便恩準了。她養的幾位小公主也要跟去,八皇叔、世家子弟等等也要去的。去的人多了,弄得皇帝也興起,干脆同行。
卻說南越這邊,送嫁公主一行人中以荊如風的官階最高,說起來是從三品武官,而到了這里,他所要做的實際上就是個總管,除了公主的安危,還得與晉朝人斡旋溝通,安排事宜。
他與公主商量圍獵的事情,提議帶二十個侍衛過去。
“有晉朝天子一起去,安全不成問題。二十個太多了些。倒顯得咱們多心。”宜寧公主慢慢喝一口茶,漫不經心道,“而且扎營起坐不方便,依我看,帶十個也就夠了。”
荊如風躊躇一下,便頷首道:“好。”
“麻煩將軍挑幾個精于騎射狩獵的侍衛。這次圍獵雖然不是比試較量,但是關乎國禮,萬萬不可讓人以為南越無人,小瞧了咱們。”
荊如風微笑:“卑職早就想到了。還有,公主可令侍女多帶一件冬天的大毛披風,備用著。”
宜寧奇怪問:“這又是為何?眼下不過剛入秋,雖涼了些,還不至于穿大毛的。”
“卑職打聽清楚,圍場那邊有座玉雪山,山上終年積雪,乃豐都有名的景致。此番晉朝皇帝可能會帶公主和西蒙人去游玩觀賞,山上很冷,所以帶上冬衣,有備無患。”
她恍悟,繼而點點頭,“難為荊將軍想得這么周到,我記下了。將軍歇息去吧。”
他走了之后,秋云噗嗤笑出來,“公主,荊將軍連衣裳都想到了。這般細心的男人,我看世間少有。”
宜寧白她一眼,“要不,我下旨,將你賜給這世間少有的男人,做將軍夫人?也不枉你跟了我一回。”
“不敢不敢,”秋云笑嘻嘻,“奴婢哪敢越過公主去。”
她們頑笑一回,就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