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次擁抱
- 都市獵奇者
- 愛麗絲冥火巫女
- 4657字
- 2020-10-24 02:24:08
提著大包小包進(jìn)了青苔巷,筒子樓水泥抹面的灰色墻壁掩映在爬著斑斑青黛的院墻后。
新漆的鐵門沒鎖,松土的小釘耙倒在地上,細(xì)碎的陽光透過樹枝照亮地面上散亂的新泥,根須上還帶著舊土的蘭花枝隨意臥倒在草叢中——種花人卻不知去哪兒了。
環(huán)視四周沒找著段先生,倒是住二樓的那個房客余城嚼著口香糖蹦蹦跳跳地從樓道里出來,看到我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
“嚴(yán)蘿,你怎么提這么多東西,不累嗎?”
我把手中的袋子放地上揉了揉手腕,笑著說:
“是挺累的,本來想找段先生幫忙呢,但進(jìn)院子之后就沒看到他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怎么會啊,剛剛還看到他人?!?
余城也四處望了望,最后聳聳肩朝我走過來,“算了,可能是打電話去了,我來幫你吧?!?
“那謝謝了。”我笑起來,“幸好你來了,不然真全部提上去要累死了?!?
余城大大咧咧地把所有袋子都提了,哈哈笑著搶先上了樓。
我跟在他身后,刻意放慢了腳步。
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格外鮮明容易分辨。
我慢悠悠地走著,從腦仁深處溢出來的單薄疲倦感一波波沖擊著脆弱的眼睫。
前腳剛踏上三樓水泥地面,后腳就看到余城拎著袋子喘著氣靠在門板上,一見我從樓梯口上來就嚷:
“嚴(yán)蘿你好慢啊,快來開門啦!”
我不緊不慢地從包里掏了鑰匙,淡淡地看著他。
明明是那么輕快的步伐,為什么要裝作累慘的樣子?
“大概是因為現(xiàn)在有點想睡覺吧?!蔽艺f。
余城沒再說話,靠在門框上平靜地盯著我的側(cè)臉,過了一會兒,他又恢復(fù)了歡脫的樣子:
“要不是我在你肯定得提著這些東西爬幾個小時吧哈哈哈,快謝謝我啦!”
“那為了報答你幫我提東西,不如我請你喝咖啡吧。”
“好啊好??!”
還沒等我把門全打開,他就拎著東西直接擠了進(jìn)去,然后開始不住地各種“哇”。
“哇!嚴(yán)蘿你好會享受?。 ?
都是前房客的。
“哇!嚴(yán)蘿你家好漂亮啊!”
你家裝修難道跟我家不一樣?
“哇!怎么這么多酒!我能喝一點嗎?”
余城拿著一瓶紅酒從小走廊里探出頭來。
“隨意,但你先把鞋脫了,不然把地板踩臟了。”在心底碎碎吐槽后我套上拖鞋。
“啊哈,你不說我都忘記了……真抱歉,要不等下幫你拖地吧。”余城自來熟地開始在房子里亂晃。
還沒等我答應(yīng),就聽到浴室里傳來玻璃破碎的一聲巨響!
好像有什么東西打碎了。
脫外套的手一頓,我和余城同時看向浴室間。
不經(jīng)意地笑了笑,我想恐怕是“她”被余城這種自來熟的性格惹怒了。
一到別人家就開始調(diào)查具體情況,確實沒禮貌。
所以想要把人趕出去么……
不知道衣服幫我洗了沒有。
脫下外套搭在沙發(fā)上,我整理了一下襯衫的領(lǐng)子起身去看設(shè)在客廳里的陽臺,感到精神一震。
除了昨晚打她的毛巾外,其他的亂七八糟都整整齊齊地掛在陽臺上……毛巾里有專門對付她這種東西的黃錢屑,不碰在意料之內(nèi)。
不過余城就……
有好戲看了。
小走廊里安靜了一會兒,緊接著我聽到推拉門被拉開的聲音。
按照余城現(xiàn)在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拉門查看追根究底這個行為倒是在我意料范圍之內(nèi),標(biāo)準(zhǔn)的好奇寶寶。
但是很久都沒有聽到余城的聲音。
這就有點不對勁了。
輕手輕腳進(jìn)了小走廊,推拉門正大開著。
紅酒瓶歪倒在地上,寂寞地靠著墻壁。
急促的喘息聲在狹小浴室的光滑墻壁上激烈碰撞,爭先恐后地擠出一圈圈空曠的回音,如團(tuán)團(tuán)蒸汽般從門后撲出來。
我看到余城跪在地上。
他背對著我,整個人有些顫抖。
右手邊是打開的儲物柜,柜子下是兩個支離破碎的玻璃杯碎片,鋒銳的裂口泛著冰冷的光。
不僅如此。
我將身體伸過去了一點,試圖看得更加清楚。
昨晚洗澡時曾站過的地板縫隙間,一股一股的血水從里面溢出,猶如跳躍的小小趵突泉,漸漸漫透了天藍(lán)色的地板,交融后顯出薄薄的黑紫色。
女人的哭泣聲再次響起。
余城嚇得連連后退,手掌撐著背后突然慘叫一聲!
我看著鋒利玻璃碎片的豁口割破他的手掌,心底莫名有了一點特別的渴望。
但是這顯然不合時宜。
他掌上的血珠串串滾落在地,匯成一灘小小的血洼,但他只是死死盯著浴室里的詭異景象說不出一句話。
“你還好嗎?”
從背后突兀冒出的聲音顯然嚴(yán)重刺激到了余城,他像是被電擊了一樣全身猛地一震迅速回頭看了我一眼,緊接著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短促地尖叫了一聲!緊接著狂躁地將我從門口推開,直接奪門而出!
“嘭!”
響亮的關(guān)門聲從客廳里傳來。
當(dāng)我再回頭看浴室的時候,一切都恢復(fù)了原狀。
除了余城留下的那灘血。
“……嘛,還要我來打掃。”
然而就在我準(zhǔn)備去拿抹布的時候,那攤血忽然動了。
……
一條長長的血線從血洼中帶出,好像有人在畫畫一樣。
我看了半晌沒明白意思,于是先蹲下把玻璃渣收拾進(jìn)了浴室的垃圾桶。
那條線沒有繼續(xù)延伸,而是從線中慢慢地往外顯出了一個“你”字。
我靜靜地等著接下來可能會看到的字。
——你好。
我有些詫異地挑眉。
血液漸漸凝固,但寫字的人并沒有就此住手。
——你是誰。
“嚴(yán)蘿,很高興認(rèn)識你,吳小姐?!?
——我不……
字跡頓住。
“不”字的最后一筆拖曳出干涸的弧度,地上的那灘血已經(jīng)變成了血塊。
“你不什么呢?”
我問。
浴室里一片寂靜,仿佛全是我一人在自言自語。
但是地上歪歪扭扭的血字證明著這里剛剛發(fā)生的一切。
“你只能在血上寫字嗎?如果是的話…打碎臉盆上的藍(lán)色杯子,如果不是,打碎架子上的……”
擺在瓷白臉盆上的藍(lán)色杯子應(yīng)聲而響,晃了一下就咯噔栽進(jìn)了臉盆中。
我沉默了一會兒,臉上泛起笑意。
這樣就好辦多了。
用抹布擦掉地上的痕跡,去客廳拿了水果刀回到浴室,這里仍舊是安安靜靜的,讓我有些意外。
冰冷的鋼刀貼在肌膚上的感覺熟悉又讓人懷念,我低頭就在手臂上劃了一刀。
血順著小麥色手臂匆匆滑落掉在天藍(lán)色的地板上,刀刃上的緋紅我嘖嘖舔過,嘗到滿嘴咸腥。
“好了,吳小姐,我們來聊聊天吧。”
順著地板弧度橫流的血液在半路被截住,慢慢地勾出字的輪廓。
——去包扎。
“謝謝關(guān)心,這點血還不至于讓我急迫到馬上去包扎?!蔽矣行┮馔獾芈冻隽梭@訝的表情,隨即用微笑帶過,“你認(rèn)識林娟嗎?”
一瞬間,猶如狂風(fēng)過境,浴室里所有的瓶罐都猛地炸裂開來!洗發(fā)露沐浴液肥皂盒牙刷筒之類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而各種顏色的液體混雜在一起飚射在墻上,水管上,地板上,甚至毛巾上!
滿室狼藉。
——認(rèn)、識。
因顫抖而寫得極度歪斜的字暴露了她的內(nèi)心,我心底卻有了一個疑惑。
“你們是朋友嗎?”
這次過了很久,地板上的血液才開始動彈。
——是。
我意識到她的狀態(tài)并不穩(wěn)定。
周圍的溫度開始下降了。
“你很久沒有這樣跟人聊天了吧,多久了?”
——四年。
我伸手摸了摸地板上的血液,極近凝固。
“今天就到這里吧吳小姐,我們明天繼續(xù)聊?!?
正打算起身去房間里包扎,我看到地板上艱難地劃出了三個字。
——對不起。
我撐著白瓷盆站了起來,看著那三個字笑了笑,語調(diào)輕松:
“沒關(guān)系?!?
… …
電視里播放著實事新聞,暖黃色的燈光照在雪白的繃帶上,激起溫潤的微光。
傷藥的味道飄散在空氣中,深吸一口卻覺得這氣味十分美妙,我把急救藥箱收拾整齊,今晚不打算洗澡了。
電視忽然發(fā)出滋滋的聲響,雪花點伴隨著條紋線在屏幕上閃爍,能夠引起這種不正?,F(xiàn)象的,只有那個一直居住在這個房子里的“吳小姐”了。
片刻過后,電視機(jī)又恢復(fù)了正常。
但客廳的溫度卻在明顯下降,裸露著的汗毛敏感地豎了起來,看來以后如果想跟她好好相處的話,不喝酒不行了。
我揉了揉眉角,心底的疑惑再次加重。
段先生避過筒子樓多次死人的事情我可以理解,畢竟沒人會想住在這種比較古怪的地方,像我這種不正常的人除外。但早上遇見的老太太卻顯然對這個地方十分忌諱……或許不能說是十分忌諱,而是唯恐避之不及!
老人家對于這種地方確實抱有一些迷信,也有可能是她急于出租自己家的房屋才這樣告訴我,不過還沒同段先生核實過,不能過早下結(jié)論。
還有一個疑惑,就是林娟和“吳小姐”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
她們都在知道對方的消息的時候十分激動,但表達(dá)的情緒似乎并不一樣。她們都承認(rèn)對方是自己的朋友,但兩人的表現(xiàn)卻有很大的差異。
她們有什么矛盾?
還是林娟曾經(jīng)做了什么事讓“吳小姐”跟她有了矛盾?
這跟“吳申月”的失蹤有關(guān)嗎?
溫度持續(xù)下降,我拉下卷起的袖子停止思索,起身進(jìn)了小走廊,把昨晚喝了一半的龍舌蘭打開喝下。
燃燒的酒精從唇舌間滑向喉嚨,再順著柔軟的肉壁流向腹部。
一下子就暖了起來。
疲倦感猝然涌上,震得我不由撐住酒柜身體前傾緩了緩氣息。
進(jìn)了浴室,我打開水龍頭想要洗把臉清醒一下,浴室里的燈卻黑了。
客廳里的燈光穿過小走廊,低低地照亮了面前對著的鏡子。
我抬頭。
有幻影從鏡子里浮現(xiàn),盡管沒看清楚,但幻影披散著的黑發(fā)上似乎結(jié)著透明的冰霜。
冰冷的呼吸噴在我被酒精熨熱的脖頸上,刺得我縮了縮脖子。
女人的聲音輕柔而顫抖:
“……冷…好冷……”
我扯下毛巾兀自洗臉,任那股森冷一吸一呼地貼在脖頸上。
疲倦感稍稍消散,我出了浴室又喝了幾口白蘭地,脖頸上才好受了些。
右手掌撫上了一直被吹氣的地方,等那股寒氣再襲來的時候,脖頸上已經(jīng)感覺不到冰冷了,只覺得有微小的風(fēng)拂過。
“冷……好冷……好冷……”
我走進(jìn)了房間。
“吳小姐”不依不饒地跟了進(jìn)來。
“……好冷……好冷呀……嗚……”
原本想看看書,奈何身后陰魂不散,而精神上的疲倦也一波波地沖擊著腦袋。把書放回去,我轉(zhuǎn)身面對“吳小姐”,卻不料恰好被她一口陰氣噴在臉上!
凍了一臉,我擦了擦臉頰,神色淡淡:
“你也累了,去休息吧,不用跟著我了?!?
“吳小姐”半晌沒反應(yīng)。
臥室里的燈滅了。
……真是動不動就愛滅燈,難道她還是個易碎玻璃心?
也好,不用再走路了。
窗外透進(jìn)遠(yuǎn)處輝映的街燈,徹夜不眠。
整個人陷入柔軟的棉被中,身體逐漸放松下來。
翻了個身,肌膚上的炙熱迅速把被子里的溫度燙高了,意識即將模糊之際,一只冰冷的小手忽然摸到了我的肩膀上,冰得我瞬間就清醒了。
“……冷…好冷……”熟悉的聲音從我耳邊傳來。
回頭去看,卻又什么都沒有。
但冰冷的觸感卻是真實存在的。
“……抱……好冷……抱……”
冰冷的手變成了冰冷的手臂,半個身體猶如陷在冰窖中,當(dāng)她把腿貼過來的時候,我忍不住借著酒勁用手往后一推!啞著嗓子喊:
“離我遠(yuǎn)點!”
女人突兀的尖叫格外凄厲。
凄厲過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靜。
緊接著,幽幽的嗚咽聲從房間的角落里傳來。
……我猜錯了,她不是玻璃心,她的心是紙做的。
一捅就破。
頭疼地坐在床沿揉著額角,嗚嗚咽咽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我冷著臉看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光。
攤開手掌,火焰般的三道裂口如強(qiáng)行攪亂一切的命運(yùn)般截斷了掌心的所有掌紋,此刻它正散發(fā)著扭曲空氣的高溫,但我卻絲毫沒有被灼燒的感覺。
起身拿了幾瓶酒進(jìn)臥室,我把酒精倒在掌心,然后用手從頭到尾把自己全身擦了一遍,心底暗惱為什么要大半夜為了一只不干凈的東西這樣做。
或許是她真的太鬧了。
……對的,她還幫我洗了衣服。
可以考慮讓她把明天的早飯也包了。
哭泣聲還未停止。
我渾身赤裸,將目光投向無人的角落。
“不是冷嗎,過來?!?
哭泣聲漸漸頓住,帶來一陣包含疑惑的沉默。
片刻后——
帶著試探性的小手輕輕觸了觸散發(fā)著濃郁酒香的炙燙肌膚,便舍不得這難得的溫暖,緊緊貼住。
“不要摸手掌,其他地方都可以。”
迫不及待的冰冷軀體從身后貼過來,一雙冰冷的手臂環(huán)住我的腰,貪婪地汲取著屬于人類身上的溫暖,享受除了觸碰血液外才能夠感覺到的美好。
… …
“……冷……好冷……”
她箍緊了手臂。
孤獨地以死人的身份在這里住了三年,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同重生般的溫暖。
像記憶中的陽光撒在了身上,猶如沐浴神的恩澤。
終于有人能聽她說話,終于有人能接觸她,終于有人讓她不那么寂寞,讓她知道不僅僅是自己孤獨地存在著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中……
“……好冷……好冷……抱……”
她低喃著。
那人突然轉(zhuǎn)過身準(zhǔn)確地將她納入懷里,聲音帶著酒后的沙啞卻并不難聽:
“……已經(jīng)抱著你了,就不要喊冷了,不然用手燙死你?!?
她不再說話,只是用力地抱著那人,覺得輕飄飄的魂體都充滿了力量。
夜涼如水。
火焰消融春雪,雪花蕩平熱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