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換好衣服正準備出門，沒想到有客到訪，來的竟然是高展鵬。來到香港這段時間，多虧他的照顧，我們才這么快就安定下來。他經常介紹朋友照顧我們的生意，而他自己每天都會到我的咖啡館來叫一杯牙買加藍山咖啡，坐很長時間然后離開，從來也不會續杯，因為他每一次都不會喝完。有幾次我問他要不要換一種口味，他總是搖搖頭什么也不多說，可是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落寞，和我在警局里見到的那個只關心那件進展的鼎爺判若兩人。而此時在我面前的高展鵬本來就不多的頭發格外的凌亂，比在café里顯得更加的頹廢。

“高uncle，有什么事嗎？”因為要去參加婚禮，我便不拐彎抹角了。

“Ada，我求你幫幫我。”他的眼睛里泛著淚光。

我問：“Uncle，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也不能報仇了，可是沒想到他又出現了？”說著，高展鵬雙手顫抖著拿出一沓照片，上面是一位很清麗的姑娘。

“這個是死者？”我問道。

“這個是我的女兒，明秀，”他的樣子極其痛苦，“她在五年前死了，警方斷定是自殺。”

“您覺得這個案子有疑點？”怪不得我總覺得他的外表要比他的年紀蒼老許多。

“我女兒地絕對不會自殺的！她漂亮、能干，又有一個愛她的男朋友，他們本來要結婚的，她怎么會自殺呢？還有三年前那個女孩兒，她跟明秀一樣；還有……還有法國那幾個女孩兒，她們都是被人折磨死的，那個兇手一直在……他還會傷害更多的女孩兒的。”我一邊聽他解釋，一邊看案件資料，理智讓我認同警方的觀點。我理解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本想開口安慰他節哀。可是當我看到最后一張照片時……

“啊！”

“姐姐，怎么了？”卓朗撿起落在地上的照片，“怎么會這樣？”

我呆坐著，流著眼淚，粗重地喘息著，我用雙手拼命地捂住自己的臉，我感覺到自己的臉被割裂的痛，我看到了自己臉上一道道傷痕，我好怕。卓朗一把抱住我，我緊緊地蜷縮在他的懷里，努力地想要與這個世界隔絕，可是塵封了半年的記憶像放電影一樣一幕幕在我腦海中浮現——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在那個廢舊的倉庫里，那個女孩子就在我面前被那個變態殺手折磨，我看著他一刀一刀地割傷那個女孩子的臉，用火一寸一寸的灼傷她的肌膚。那個女孩渾身上下都是血，她叫得發不出聲音來，她流著眼淚絕望地望著我，我卻被綁在椅子上，使不出一點力氣。

我看著那個變態殺手狂笑著用舌頭舔著她的血，她就在我面前一點一點地呼吸漸弱，直到沒有了一絲氣息，那一刻仿佛整個時間都凝固了。然后，那個變態殺手一步一步向我靠近，他取下了我嘴里的棉布，我想罵他是瘋子，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看著那個女孩的尸體流著眼淚。他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捏著我的臉：“賤人，怕了嗎？你也會怕嗎？你不是很厲害嗎？你不是連鬼都捉的住嗎？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嗎？你不是很美嗎？你不是裙下之臣無數嗎？現在怎么沒有人來救你？你不是很驕傲嗎？你不是要在一個月之內捉到我嗎？現在是怎么了？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解救這些女孩子嗎？你怎么自身難保了？”說著又在我的臉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他說對了，都怪我，都怪我，我從來都沒有這樣無能為力過，這樣絕望過。“靈兒，你要活著，好好活著！”對！我不能死，我答應過他的。也許是上天想給我機會彌補自己的過錯，我感覺到自己的體力開始慢慢恢復了。“疼嗎？疼就叫出來啊！賤人！叫啊！我要用你的血洗滌你的罪孽！叫啊！讓上帝知道你在懺悔！”他拿刀在我臉上刻著，一刀一刀恨不得刻進我的骨頭，我很痛，可是天生的硬骨頭讓我不能叫出聲，因為那就意味著那個變態狂贏了。

我的冷汗和著我的血從我臉上滲出來，那一刀一刀，每一刀都刻骨銘心，讓我清楚地知道我的臉傷在哪兒，我完全可以想象的到我那不人不鬼的樣子。說不怕是騙人的，我真的很怕，可是經驗告訴我必須冷靜，我不能就這樣死了，我答應過他的。

心中積聚的憤恨加劇了我身上體力的恢復，我感到我的體力開始可以慢慢支撐我的身體了，于是我嘗試著用袖子里藏的彈簧刀割開反綁雙手的繩子。“啊！”就在我將手上的繩子割開的時候，那個變態狂竟然將刀狠狠地插在我的大腿上，我忍不住大叫起來。但是疼痛卻喚醒了身體里沉睡的力量，我奮力將他推開，突如其來地沖擊使他整個人倒進身后的紙箱堆里，他手中的刀也同時被拔出我的大腿，大量的血從我的大腿上流出，我迅速用外套簡單包扎上傷口，然后解開自己腳上的繩子。

他慢慢掙扎著爬起來，我恨不得殺了他，可是我知道與他糾纏的結果只能是死在他的手上，因為我不知道自己的力氣可以支撐多久，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逃跑，真是可笑，不可一世的卓靈竟然要落荒而逃。我將身后的椅子扔向他，給自己制造更多逃跑的時間。可是更可笑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只能選定一個方向，一瘸一拐地向前跑。我就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我只覺得天一點一點地變亮，我好累好累，我真的沒有力氣了，我看到眼前有一片很亮很亮的光，就像是天堂的門打開了一樣。我真的撐不住了，我好想睡，好想。

原來半年前，也就是我出車禍之前，在法國，就像家人告訴我的一樣，我正在追蹤一個變態殺手，可是結果卻不像外界傳言的一樣，我根本沒有抓住他都是我的錯，都怪我！可是為什么是我的錯？為什么都怪我？心里有一個聲音質疑著。還有那個聲音，那個他，是誰？為什么除了那恐怖的一幕幕，我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在那次追擊中，我失手被擒，親眼看著受害者在我面前被折磨致死，我自己也被變態殺手毀了容。我是靠僥幸才逃出來，路上又被一輛貨車撞傷了，等我醒來已經失憶了，所以除非當時還發生了我們不知道事情，否則那個變態殺手怎么會死在那個倉庫里，或許這只是他在故布疑陣，他或許根本沒有死，他很有可能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里傷害著那些無辜的女孩子，就像在法國，就像在八年前的香港。

因為卓朗盡得我外公的真傳，救活了我同時治好了我臉上的傷，所以除了那短暫的恐怖記憶，我的生活似乎沒有任何改變。可能是天意，我失去了一部分記憶，那個變態殺手也銷聲匿跡。原來，家人是不想我恢復這段悲痛的記憶，才堅持要我離開法國的。可是欠下的債，總是要還的。現實就是現實，任何人都不可能丟掉自己的過去。我曾經努力逃避的痛苦，終究還是回來找我了。我永遠都記得我的臉上錯落而有規則的傷痕。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試圖慢慢離開卓朗的懷抱。“Sorry！我想去一下洗手間。”

我走進洗手間，用涼水洗了把臉，抬起頭看著鏡子里的我，腦子里一遍一遍地回放著那些恐怖的畫面，我的理智拼命地和我的恐懼做著斗爭……

我走出洗手間，只聽到卓朗對高展鵬說：“高uncle，對不起！愛莫能助！”

我不知道卓朗跟高展鵬說了些什么，高展鵬絕望地點點頭，起身準備離開。

我說：“高uncle，請留步！這個case我接了。”

卓朗說：“姐姐！”

我看著卓朗，說：“事情已經發生了，我肯不肯面對，它都存在。與其可以逃避，不如做個了結。”我知道卓朗不想讓我面對痛苦，雖然每天活在冒險之中，但是卓大小姐從小被家里所有人捧在手心里，沒有一個人想我不開心。

“Ada……”高展鵬握著我的手，不住地點著頭，最后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終于流了下來。

一個月前，醒來時我便知道自己失去了一部分記憶，是多久的，我根本不在乎，因為我在乎的人還都在我腦海里。人生那么短暫，今天都不夠用，何必要勻給昨天。可是有些事不會忘記而停止，有些人不會因為忘記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