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泠漸漸走遠，翠蘭才敢開口：“主子，您何必呢?三小姐畢竟還小，離選秀尚有幾年，先讓她別這么緊張?！?

“不緊張，我們這樣的人家，坐擁著無上榮華富貴，可過的也是步步驚心的日子，有多少眼睛隨時盯著我們。若是阿泠不好好培養著規矩，她的個性，真的只會處處樹敵。不管她怎樣想，我如今必須對她嚴格?！?

翠蘭看著這樣的主子，是很心疼的，她也不過才十七歲啊，普通人家里這樣的女孩子，說不定還在與閨閣姐妹嬉戲玩鬧。也許真如主子所說吧，想要人前顯貴，必得人后受罪。

“王妃，二小姐來了。”

“哦?”她擱下手爐，吩咐翠蘭“去加些炭火，把本宮昨日繡了一半的荷包拿過來，王爺今兒可得要呢?！?

“是?！?

此時正是大通一年中最冷的時節　，烈烈寒風起，慘慘浮云飛，此時此景，莫不過于此。宋知微舊傷未愈，這樣冷的天氣，她這樣的身體其實實在是支撐不了的，但是六十八鞭子的回響聲又讓她的脊骨一次一次挺立起來。

卿語看著宋知微發白的嘴唇，真的是沉不住氣了，看著沒人，她往地上啐了一口，罵道:“小姐，我實在要去找她們理論一番。外頭守門的侍衛都去里間休息了，再怎樣作踐您也不是這樣的法子啊?！?

“回來?！彼沃⑴鹊?“我昨兒就給你說了，我們在這王府，是豬狗般的身份，在這王府里，誰會應你，去了是想讓別人看我們笑話嗎？你記住，一時的逞強永遠不是勝利。"

記憶里，主子很少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卿語默默垂首，也不敢再說一句話。

漫天紛飛的大雪，主仆二人撐著傘，用無聲來進行著一場戰斗。

真的是很久很久，門才拉開。

或許真的是太冷，又或許是王府里面太暖和。主子在給王妃請安時，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可她又覺得主子的聲音里明明透著的更是一絲害怕。

“好了，起來吧。你也別太緊張了，到底還是我們宋府庶出的二小姐呢。翠蘭，看座?！?

“婢妾不敢”宋知微的聲音更加小了。

宋泠覺得有些意外，永寧公主英姿颯爽，生出來的女兒怎么這樣唯唯諾諾？莫不是她在演戲？

“你愛站著就站著吧。翠蘭，帶卿語下去，她這么多年沒與你相見了，總是該敘敘舊吧。”

翠蘭眉間隱有冷汗，主子當真是心細如發。三年來唯一一次私下見卿語，主子竟然也記得。

“知微，本宮和你娘一樣是個爽快人，就不拐彎抹角了，你首先要記住，宋家能把你接回來，是你天大的福氣?！?

“是?！?

“哦？”，她輕輕挑起宋知微的臉，的確是嬌艷如玉?？墒悄茄凵瘢拇_就是一個懦弱的小門小戶出身的女子的眼神，這其實，還是做不得假的吧。“你不恨宋府嗎？聽說在良郡時，你幾次三番讓阿泠難堪不已，更是發下毒誓不會來宋府，怎么，她如今帶人滅你的門，你倒還心甘情愿留在這兒了?！?

宋知微聽得出，宋凝平靜的語調下，每一句話都是殺人的鋒芒。

“是婢妾從前太不識抬舉，以為自己讀了詩書便高人一等，也不明白宋府眾人的好，良郡那一次廝殺　，才讓我清醒了過來。除了宋府，沒有人可以真正地庇佑婢妾。”

宋凝坐回繡凳前，“你能如此想，自然是好。你雖然是庶女，可宋府鐘鳴鼎食，不會委屈你半分。爹已經給你想好了出路，你初來乍到，進宮怕是失了宋府的面子。王爺可是大通的皇太弟，嫁給他做庶妃，無論怎樣，都沒有虧待你?！?

宋知微心里隱隱有怒火，為什么　為什么　自己的命運便如同棋子，由得人操縱？可千般情緒，終究能化作的都只有屈辱一跪。

“宋知微，記著，在本宮面前，別耍什么花樣。蘇云，你自己看著辦吧。本宮乏了，你跪安吧?！?

宋知微看著今日卿語不是打翻了那個就是端錯了這個，便知道她心不在焉。

“卿語，你有什么話，便對我說。我們雖是主仆，也要相互理解與尊重，別怕得罪我，話要是憋在心里，不僅解答不了你的疑惑，讓我也為難。”

“奴婢，奴婢，只是不解主子今日為何王妃那樣委屈求全?！?

“卿語，你可聽說過四個字，以退為進？”

以退為進，卿語雖然還無法完全理解主子的意圖，還是隱隱猜到了幾分。

宋知微，她默默念了主子名字一遍，主子，的確是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吧。

大通皇宮，鳳儀宮里，當朝張太后正與皇帝子淼閑話家常。

“皇帝，我昨日翻了敬事房的記檔，十五日，十六日，皇帝你似乎都只在皇后那兒用過晚膳便走?！?

“母后真的是在敬事房里看見嗎？皇后真的也未免太不懂事。”

“這何嘗是皇后不懂事，老祖宗立下的規矩。身為皇帝，你就更應該明白，這個月侍寢最多的是肖妃吧。肖妃，倒也算個好孩子，可皇帝，你必得明白，在這宮里，你的正妻是誰。”太后已經是有幾分訓誡的口吻了。

周子淼如何聽不出太后的口氣，但有些事，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事事都要聽太后的安排“母后，正因為在這宮里，兒臣便更明白什么叫人情冷暖，便更明白遇上情投意合的人有多不容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樣的話，兒臣不敢奢望，可偌大的皇宮，一個心靈契合的人，　兒臣怎能不珍而重之？”

太后吩咐侍女菊韻為自己新添一壺茶，微笑著:“我兒，盛寵之下，她承擔的更是旁人不能無法承擔的風險，這是母后掏心掏肺的話，我知道，肖妃俏皮溫柔，為這宮廷添了不少暖色。可是，哀家想問你，你還記得你的小姑永寧公主嗎？你又真的相信她是暴斃而亡？”

“那是宋芷無能，并非永寧公主的錯。那時兒臣還小，父皇帶我們到圍場打獵，那么多鶯鶯燕燕，兒臣如今唯一記得的就是馬背上英姿颯爽的永寧公主。這樣的女子在宮廷里有多可貴，兒臣不認為冷落她是珍惜她，兒臣只會覺得給她盛寵才是愛她，兒臣一定會保護好她?！?

太后不置可否，只是輕輕道:“皇帝，你就要選秀。永寧公主的女兒本是在名單里，哀家倒也想看看故人之女，只是阿凝給我說知微初回京城，不懂規矩，讓她不必參加選秀，擇了她做庶妃?！?

周子淼的臉色明顯有些不大好看，“女人要是能干起來，也實在不是什么好事。弟弟這位王妃人人都贊她聰穎能干，我倒只看見她的狠辣。同一個父親，她做正妃，就因為宋知微是庶出，就只配做庶妃？什么不懂規矩，明明是怕她進了宮越過她的身份！”

太后見他那樣憤憤然，忙軟聲相勸。絮絮叨叨，母子兩人竊竊私語，一天辰光便這樣慢慢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