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翠蘭走進這兒，拿出一副大宮女的威嚴作派：“庶妃娘娘，王妃娘娘旨意，明日起，鄒側(cè)妃便搬到這府里和你住在一塊兒。鄒側(cè)妃這一胎，多金貴您也是看著的，就請娘娘辛苦些，來日鄒娘娘無論誕下世子或者郡主，都有娘娘您的一份功勞。　”

“臣妾不敢自稱功勞，但一定會好好照顧?quán)u側(cè)妃。為王妃姐姐分憂。”

“庶妃娘娘，心誠則靈，相信您一定可以做到很好。只是剛剛太醫(yī)前來為鄒側(cè)妃請脈，鄒側(cè)妃身子弱，雖然三個月胎象穩(wěn)固，但是情況算不上太好，幾位娘娘都已經(jīng)去了王府的小佛堂為鄒側(cè)妃祈福。”

“我這就去。”

翠蘭似笑非笑：“庶妃娘娘，您是最善良不過的人，您的祈福，也一定是最管用的。只是一般的祈福，恐怕也真的沒有太大的效用。其他幾位娘娘不過是盡自己的一份心意罷了，關(guān)鍵，還得靠庶妃娘娘。唉，如今天寒地凍，或許老天也不一定能聽見，庶妃娘娘，還是隨奴婢一起去佛堂請安吧。”

宋知微差一點就撕掉了自己的偽裝，為什么，自己在這個府里要這樣委屈求全，要在府上過著永遠猜忌質(zhì)疑被人欺凌的生活！可是她看著翠蘭，忽然就冷靜下來了，自己這是在做什么，什么時候自己成了這樣沖動的人。君子報仇，從來都不會晚，正義也許會遲到，但肯定會有。她知道翠蘭說的天寒地凍是什么意思，放心，宋凝，不就是跪在雪地里祈福嗎？我一定會在雪地里跪求你早日進入極樂凈土。

“翠蘭，你方才那句'心誠則靈'我萬分贊同，天雖然冷，但只要我用心，老天會聽見的。”

她脫下鞋襪，一步一步走到雪地里，刺骨的疼痛，她宋知微每一筆都清清楚楚地算著。她走到雪地中央，直挺挺地跪下來，是很冷，可是只要想起在家鄉(xiāng)冬天的雪夜有一個男孩為她剝了一夜的栗子，她的心，至少不是冷的。

周子清站在遠處的回廊下，瑞哲為他披上一件毛絨大氅，輕輕喊他：“王爺，天冷，可否找個人把她叫起來。”

周子清沒有搭理他，這個女子，他就知道，不可能是見他的那副樣子，要真的是柔弱，方才他親眼看到的她趕走想為她撐傘的婢女的冰冷甚至是狠絕的語氣又算什么呢？有秘密的女子，向來是對他胃口的，只可惜，她生錯了府門。

“瑞哲，走。”

宋知微不要任何人來打擾她，剛剛想為她求情的肖清月也被她果斷拒絕了。也好，好好地在這雪地里跪一跪，她也能夠隨時清醒著。

夜?jié)u深，宋知微卻從始至終沒換過一次跪著的姿勢。

和這兒不同，醉思凡的每一處角落都暖得如春日一樣。

“阿凝，你匆匆忙忙來，先喝點酒暖暖身子吧。”

“女兒紅，你可真會享受。日日在這青樓里左擁右抱，無限風流。”

“享不享受又怎樣。”　周子洋仰頭喝下一大口酒“父皇的眼里從來只有子淼和子清，而我，因為母妃出身卑賤，即便我天資聰穎　父皇也只會讓我做一個閑散人士。何必說什么寄情于山水，哪個男子不渴望建功立業(yè)。可是，因為我的母妃不甘平庸，因為她曾經(jīng)害了太后，因為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在大通，除了做個浪蕩子，我不能再有任何的一丁點點兒的野心，否則，我連我這條賤命都保不住。　”

宋凝心一陣一陣地痛，先皇還在時的周子洋，意氣風發(fā)，滿腹經(jīng)綸，哪里會是如今這樣荒唐的模樣？她久久干枯的眼眶忽然像進了沙子一般。

“阿凝。”周子洋下意識地想為她拭淚，可宋凝馬上避開了，周子洋笑笑，不以為意。

“我.....對不起　。”

“阿凝，世界上，所有人都對不起我，可唯獨你，不需要和我說對不起。陪伴你，為你解決掉障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好好做王妃，好好喜歡你自己想喜歡的人，對我，你不必內(nèi)疚。”

宋凝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如今愛的人的的確確不是他，可她，曾經(jīng)也真真實實迷戀過他，而且，終究是她負了他。

“阿凝，你冒著這樣大的風險漏夜前來，一定有要緊的事情。”

宋凝簡簡單單把事情說了一遍，那一刻，周子洋的野心似乎被激起來。為什么？陪在她身邊的人不是他！做皇太弟的不是他！他本該一世無憂無慮的公主，為什么會活得如此艱難。可是，他知道，他不會有辦法的。好好幫助她，解除障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阿凝，我會派我的一個死士陳濟地前去你們王府。你也該知道，他是這大通最負盛名的太醫(yī)，我就讓他慢慢在那女人的藥里下點東西，那女人只會一天比一天虛弱。”

“可是下藥，實在是太容易被發(fā)現(xiàn)。”

“陳濟地不僅醫(yī)術(shù)高明，算計的手段從小也是我一手教授給他，不會有差池。”

周子洋看見宋凝逐漸放松的表情，心里也像炭火一樣暖融融的。

“好了，阿凝，時辰不早，你早些回府。”

宋凝取下一塊玉佩系在周子洋的荷包上，“子洋，過去的事，慢慢把它忘了吧。你一定要努力地活下去，無論怎樣，這塊玉佩的主人都記掛著你。”

“嗯。”從天亮一直到天黑，宋知微真的是跪了八個時辰。那是一段沒有人陪她的八個辰光，這里的冰天雪地，她宋知微一定會記一輩子。

進入房間，她接過卿語手里的瓷碗，滿滿灌了一大碗姜湯，呵，說來好笑。自從從進入王府開始，她的身體似乎越來越好。這樣大的風雪里跪了那么久，她除了有些咳嗽，一絲不適的感覺都沒有。或許，老天也想讓她這條賤命好好活下去吧。

“給姐姐請罪。”

“誰在那兒？”

“是鄒側(cè)妃，她在雪地里站了好久，奴婢叫她進來坐，她也不肯。她說您多久在雪地里起來，她才會進來。　”

宋知微不置可否，真是有心請罪，還需要眼巴巴等著她回來。一個人，想要承認自己有目的，就非得這樣拐彎抹角？

“請她進來吧。你沒聽翠蘭說嗎，這孩子要是有一點閃失，恐怕十個我都負不起這個責任呢。”

鄒微意一進來就噗通跪在地上：“姐姐，若不是妹妹　王妃也不會叫您在雪地里跪上一整夜。”

宋知微諷刺一笑：“側(cè)妃快起來，我已經(jīng)給您布置好了房間。你是尊，我是卑，婢妾沒有指責側(cè)妃的資格。”

“姐姐，我知道，你不想信我，是因為你覺得我是宋凝的人。可是，我真的不是。”

“宋凝的人？王妃與我是親姐妹，你是她的人，我怎么會不信你　。”

鄒微意也不再跪了，她拿過宋知微的手爐，往里面加了一塊炭火，“我出身不好，一生下來只能卑賤如螻蟻，即便是當宮女，也只能當最卑賤的宮女。正因為這樣，我從小聽的了解的就比別人多得多。以蘇側(cè)妃的性子，我難道不可以從她那兒你與王妃真正的關(guān)系是什么嗎？從有人來讓我找你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們不過都是別人手里的棋子。可是，為了保住我的孩子，我沒得選擇。”

“保護你的孩子，你既然知道我在王府里舉步維艱，那你就該知道，我可沒這么大能耐。”

“可是，現(xiàn)在這個孩子不是好端端在我肚子里面，我還做了側(cè)妃嗎？有沒有這個能耐，您自己是最清楚不過了。這個孩子能助我一臂之力，就是他最大的福氣，我從來都沒想過要把他生下來。只有他死了，我才會有更大的籌碼去爭奪我的榮華富貴。我知道，您的目的是報仇，而我的目的是去爭取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仰人鼻息的日子，我實在是受夠了。”

這個女人，呵，這樣殘忍，可偏偏宋知微卻對她有了莫名的好感。

“天下間，竟然會有你這么殘忍的母親？”

“殘忍？”鄒微意像聽到了一個十分好笑的笑話一樣，“如果老天偶爾眷顧我一下，我當真把他生下來了。可是，如果我不能夠有足夠大的權(quán)力的時候，他就只會是一個得不到父親關(guān)心師傅照顧，永遠低人一等的皇子公主，或者就像你，成為一個被滅了滿門的可憐蟲！”

宋知微用盡全身的力氣掐住她的脖子，“你對我說這句話，我一定讓你一尸兩命。可是...”她狠狠撂開，“該死，我居然舍不得殺你。”

“剛剛那一瞬間我可真的是以為我和我那孩子要去見閻王。”

宋知微笑得溫婉如花：“妹妹，說什么呢。什么閻不閻王，懷著孕呢，不許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妹妹知錯了，以后不敢說了，從今日起，我和孩子，一切有勞姐姐多費心了。妹妹就先告退了。”

鄒微意走后，卿語有點不放心：“主子真的就信了她？萬一她是王妃的眼線該如何？”

“為什么不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叫我姐姐，我當然叫她妹妹。”

“可.....。”

“好了。”宋知微捏捏卿語的臉，“你放心，對于她，我有分寸的。”

弘于把宮人的話一一告訴給周子淼，周子淼一句話不說，仍然埋頭批閱他的奏章。

弘于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皇上的怒火，恐怕正壓著呢，指不定來個暴發(fā)。

周子淼批閱完最后一份折子，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含著戲謔的笑：“弘于，你也跟著朕這么多年了，還真以為朕還是小時候那個連母后見不著就要哭上一整天的小皇子。”

“奴才不敢。”

“不敢，你最近膽子可是大得很！好了，去通知各宮，最近幾日月色不錯，宮里就舉辦一場賞月的宴會吧。嬪妃們也可以自己準備些節(jié)目，良辰美景，尋常的歌舞實在是俗氣。”

“是。”

周子淼眉間有淡淡的憂思。為什么，身為九五至尊，保護想保護的人，也不能坦坦蕩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