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伯一家本是侯府奴仆，我有檀在身側并不需他們服侍，故和奴仆長說明后，依舊司二十年前馬廄養馬雜役之職，經過幾個月適應，臉上都一褪山林中晦色。目前看來，最不自在的獨有我一人。

冬天來了，去外祖母處請安也由初來時的幾日一次到一月一次，算來今日該去請安了，檀給我梳辦安妥，主仆倆人一前一后信步閑閑過去。

祖母起居處匾額提作“平常心是道”，初來侯爺府邸，除了建筑處處呈現與上天通達遙相呼應的氣場格局，令我費解的莫過是這些匾額，除了進門處“峻極神工”略為正常，后者所見多是“來去頓悟，人天聚會，菩提志堅，有我即正身”之類。

剛到門口，一個奴婢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似驚嚇過度七魄離了六魄般，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粗裳，長發披散，冷的嘴唇發青。房屋內，祖母怒氣沖沖，夫人主子們穿著厚裘，其中跪著一個人，是玨。檀看到那奴婢面目便重重跪了下去，頭磕的砰砰作響。

暗暗心慌，問旁邊的夷姬發生了什么事，她輕聲道：“棲和一個男奴想著逃走天涯，玨助謀他們。”

聽到這，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幕。有次去馬廄看五伯，看見棲和一個健碩的男人在寒暄，棲藏不住的含情脈脈，我還猶疑過。在禁忌森嚴的徹地，貴族間陌生男女都不能隨意搭話，男女衣裳都不能放一根桿上晾曬，這兩個奴仆間怎么能如此不避嫌？

外祖母諷嘲道：“若不是奴仆長觀察明細，賤奴妄想私奔一事倒也可能成了，不論成與不成，一干人等萬死難辭其咎，一并處死？”

玨花容失色涕泗交下，苦苦哀求其母親念棲從小伴她長大網開一面，請求割去棲一家左耳并打一百鞭為懲戒。祖母毫不為所動，示意左右仆從拉開玨。

暗暗心驚，終是下定決心向前跪下，婉聲說：“祖母，玄請求您饒恕棲及家人，以彰您人道仁慈，也不落玨的怨憂。”

夷姬亦小心插話道：“請夫人饒過他們，您一向人道仁慈，單誅殺棲即可，也算對玨有所交代。”

祖母臉色稍解，很快，兩男仆拖著棲出去了。料想棲已經斷了生的念想，再聽到誅殺二字，早已神情癡傻猶如待宰的獸般。一層悲哀緩緩蔓延上心頭，權貴奪人生死是如此輕巧之事。

處置完棲，安夫人臉色陰郁，不待我請安便由人攙扶去后房。

這事過后許久，有次問檀為何侯府奴仆從不主動討饒，檀不識字卻說出了精妙絕倫的話：貴族主子的仁慈只會給同等地位的人之間，奴仆不會主動求饒恕，因知道要求被寬恕會被主子認為十分無恥，主子們的原諒也是不情愿的，日后總會找到別的過錯處置自己。人命如草芥，這世上本就沒有公平，在娘胎里就已輸掉出生的人不要妄想追尋公平。

在徹地奴被處死后往往直接曝尸荒野，第二日，我想方設法讓檀得以出府，檀千恩萬謝。我不需要謝恩，心甘情愿做的從不想著回報。

將棲尸首在原地草草葬好回來，檀眼眶紅紅朝我跪下，三拜叩首道：“士女仁慈大德檀銘記在心，萬死難報其恩。”

我嘆口氣道：“檀，你要記住玄愿意做的都不想著回報。日后小心行事,不然吾一介外戚之力難保你周全。”

檀再叩首道：“諾。賤奴命不由己，比那螻蟻尚不如，有幸得遇士女，誓死追隨絕無二心。”

那晚，檀盟誓護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