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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驚變(三)

  • 江湖舊事
  • 辛愚
  • 4656字
  • 2020-10-23 23:18:57

聽得臧碩連聲發問孟藻平也不著忙,只淡淡道:“馬守備為何只帶二十余人?或是輕敵,或是不及點齊兵馬,如今已無從考證。伏狀嘛,刀劍加身之時,那伏狀寫得什么內容怕也不可全信,我便不必看了。大家都知道官家歷來行事遲緩,至今未發捕文也不是什么奇事。但世間沒有不透風的墻,我等憂心國事,稍加留意得知右北平一事也足怪也。”

蘇澈見孟藻平三言兩語便將事情推得干凈,不禁也佩服此人心思機敏,辯才了得,不知隨后還要使出什么招數。

只見孟藻平繼續道:“右北平一事暫且揭過,你等且看這是何物?”說著在懷中一探手,也是掏出一卷文書,刷地一聲展開,高高擎起過頂。

蘇澈等人凝神看去,見那文書紙質堅韌,與日常所用紙張大不相同,知是北地常用之羊皮紙,上面文字彎彎繞繞,雖是距離得遠看不分明,卻曉得那必是胡語無疑。

孟藻平擎著文書晃了晃,讓在場眾人都看到了,這才收于胸前,借著火光逐頌讀起來:“朕登大寶二十有三年,無日不以振國之力、揚國之威為念。是以開科舉、訪賢能,使野無遺賢,人盡其材。今境之東垂,有蕭氏名索,素有大才,朕效古人三顧茅廬之雅,終得蕭氏與歸。特命蕭氏知南院樞密事,凡南面事務皆得擅專。布告天下,咸使聞之。欽此。”念完了,孟藻平咂咂嘴道:“原是粗鄙不文的胡人,卻偏要寫得如此三駢四驪,荒唐,荒唐。”旋即正色道:“此即胡主月前所頒國書,就貼在那上京城內。知南院樞密事,嘿,誰不知道這南院樞密管得就是南征事項?北疆硝煙將起,蕭樞密卻敢深入我國境,視我南國英雄如無物,真是佩服,佩服啊!”

蘇澈聞言又是一驚,顧不得許多,快步走上前去,將那文書拿在手中反反復復看了幾遍,雖是看不懂上書文字,但瞧那紙質、御寶卻不似偽造。而且以孟藻平的身份,說這文書乃是得自上京,如果被人訪得不實將如何在江湖足,想來他也不致信口開河。但口中仍然道:“我義兄久居渤海之濱,因著距長安太過遙遠,兩月前云游西域甫歸便收拾行裝入關。這文告乃是月前所發,我義兄已離胡地,又如何能應了胡主的官職?”

孟藻平負手望天,一幅教訓的口吻道:“兵者,虛者實之。太多人象你這般想了,均以為蕭樞密初得官職必仍在胡地,卻不想這文告正是為隱瞞其行止所發。”

蘇澈斷然不信自己義兄會受了胡主所封,想著陳二轉述孟藻平等人酒館議事的細節,當下厲聲發問:“孟大俠,咱們打開窗戶說亮話,你們一行人自我義兄一入境便一路綴行,算來已近兩月。當初這文告尚未發出,難道孟大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孟藻平輕笑了一聲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蕭樞密授官一事可能瞞得過天下人嗎?早有人得信傳書于在下,要不然孟某豈敢勞動諸多江湖同道?”說著沖身后眾人拱拱手,以示大家辛苦。

蘇澈一時無從辯駁,咬緊牙根恨聲道:“那人是誰?可敢來當面對質?”

孟藻平斂了笑容正色道:“能得此信之人卻是好不容易方在胡地站穩腳根,此刻兩國隨時兵戎相見,正需此義士源源不斷將消息送來,豈可為了堡主一聲對質便泄了身份?”

蕭索一直立于蘇澈身后眾人中不發一言,孟藻平咄咄相逼,心中早起了火氣,見蘇澈對答地艱難,便越眾而出,沖孟藻平施了一禮溫言道:“想不到孟大俠對胡語倒是頗為精通,將個胡主國書一口氣念下來居然連個絆子也不打。”

孟藻平心說自是有人提前譯出,我只是照本宣科地背背而已,但想不出蕭索出言有何深意,一時沉吟未答。

孟藻平身后卻有人故意討好,已接上了話頭:“孟大俠天縱奇才,當年圍剿鬼影門時倭語便說的精熟,區區胡語何在話下?旁得不說,秋葉劍客三讓掌門之位,孟大俠都堅辭不受,這等風范,江湖上誰不贊一個好字?”

蕭索含笑沖那發話之人道:“不知這位仁兄如何稱呼?”

蘇府為了今日喜宴,早為兩位小壽星的義父做了新的袍服,顏色款式都與蘇澈相同。蕭索為圖個喜氣,也就穿上了。人靠衣裝馬靠鞍,穿上新裝的蕭索再不復帳房模樣,顯得一臉英氣,頗有俠風。那發話之人打量了一下蕭索,見他與蘇澈打扮相同,以為是蘇家子弟,倒也不便過于尖刻,當下也施禮道:“在下渭陽幫曹天順,不知仁兄如何稱呼?”

蕭索思索了片刻,口中喃喃道:“渭陽幫?便是那渭南城中第一大幫?閣下便是竄天虎曹天順了?”

這曹天順生得瘦小,武功也是平常,只是輕身功夫倒有可取之處,江湖上人多稱之“竄天鼠”,拉了百十人成立個渭陽幫,卻也只敢在小小渭南府中橫行。因渭南府離著華山不過數十里之遙,素來仰華山派鼻息,此次華山牽頭來唐延堡,曹天順得了消息也巴巴趕來,現在有了機會更是忙不迭來稱頌孟藻平。耳聽蕭索以“虎”稱之,曹天順不由眉開眼笑,連連拱手道:“好說,好說。”

不料蕭索卻突然變了顏色:“渭南城就在華山腳下,難怪你曹大幫主要抱人家的臭腳!”蘇澈了解自家義兄,知他心中已是氣苦,傲性發作便要尋機發作,但這下也更讓自己堅信義兄乃是被人所冤。

蕭索不顧孟藻平、曹天順齊齊變色,口中話語連珠而出:“切莫再提那三讓掌門之事!如今秋葉劍客有疾,春柳劍客又是一介女流,如今這孟大俠雖無掌門之名,卻行掌門之實。便是受了掌門一職也不添什么實惠,倒不如不受這掌門之位,倒可博些名望。劉皇叔當年三讓徐州之后,不還是將徐州據為己有?記得神機子給孟大俠的品評是什么?‘法正較其輸勇武’,不錯,法正是有才,是引著劉備奪了益州。可劉備以官相酬之后呢?法正便對昔年不得志時得罪過他的人大肆報復。嘿,‘法正較其輸勇武’,若法孝直也如孟大俠一般勇武,當年蜀地還不知要多多少冤魂呢!”

蕭索一頓搶白,讓孟藻平臉上一片青白,抖著手指問道:“你,你便是蕭索?”

“不錯,正是蕭某。”言畢,蕭索從懷中取出青銅狼首緩緩覆于面上,雙目精芒暴閃,傲視群雄。

孟藻平慢慢伸出一只手來,豎起大拇指沖蕭索比比,沉聲說道:“好,好,好!蕭樞密果然好膽色!閣下竟敢如此現身,可是笑我南朝無人嗎?”

戴上面具的蕭索已看不見臉上喜怒,聽得孟藻平一番“夸贊”,蕭索居然又做了個出人意表的動作——緩緩屈下身來,竟對著孟藻平深深施了一禮。

孟藻平以為蕭索將要施出什么暗算,慌忙跳到一邊。見得蕭索竟只是單純地施了一禮,不由面皮一緊,驚疑不定道:“你,你,你這是何意?難道這便要討饒嗎?晚矣!”

蕭索直起身來道:“蕭某久居北地,卻一直無緣得見胡主,今日見到,如何能不施一禮呢?”

在場眾人均各驚奇,孟藻平更是大惑不解:“我?我怎成了那胡主?”

青銅面具后的蕭索發出一聲冷笑:“嘿,你若不是那胡主,又怎能輕易便出口許我這樞密的要職?”接著口氣一冷道:“蕭某雖居胡地,卻是華夏子孫,終日不敢忘祖!既從未受過北胡官職,此后也不會受那官職。未做那虧心之事,有何不敢見人?”一番話說的坦坦蕩蕩,就連隨孟藻平同來的江湖好漢一時也難相信如此英雄竟會是那北胡奸細。

孟藻平揮揮手道:“我不與你做那口舌之爭。既然這文告仍不能讓閣下承認,不當緊,我這還有人證。”隨著孟藻平揮手之間,人群中走出一人來,蘇澈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堂兄蘇淳!

蘇淳面無表情地半低著頭,眼睛并不向蘇府眾人看來,只是快速地、低低地說道:“我昨日親耳聽見了,蕭索和蘇澈蘇堡主議定要去尋那天秤老人什么的。”

蘇澈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堂兄站在別人一邊說話!雖然蘇淳所說的話的確是自己說過的,但感情上還是不能接受。顧不得其他,蘇澈只是吃吃地問道:“淳哥,你昨日不是進城訪友去了嗎?”

蘇淳仍是面無表情地抬起頭,迎上了蘇澈的目光道:“走到半路我不想去了,便折了回來,恰巧從閣子下路過,聽見你們說話了。”

孟藻平斂不住一臉得意,卻仍是故做平靜道:“大蘇官人,你離得遠了終是未曾聽清。天秤老人退隱多年,俠蹤難覓,其實他們說的是要找天秤老人當年埋藏的一批寶藏!金銀珠寶倒算不得什么,關鍵是其中有天秤老人的武功秘籍,據說還有《武穆遺書》!”眾人聽了孟藻平這石破驚天的一番話,齊齊吸了一口氣。有人是為金銀珠寶,有人是為武功秘籍,還有人是為了那《武穆遺書》。

孟藻平很滿意自己的話語所制造的效果,環視了一圈眾人方又開口:“諸位,諸位!我等江湖兒女,原本視那金錢如糞土。可那天秤老人的秘籍是尋常物嗎?那是天秤老人縱橫江湖的心血結晶!北地胡人體格原就強健,若是被他們得了這秘籍,我等以何御敵?那《武穆遺書》又是什么?是當年岳武穆馳騁沙場的憑仗!胡人早就對此書垂涎了。前朝金庸先生作史有載,前金番王便曾親率高手南下欲盜此書。諸位請想,胡人騎射之精遠勝我朝,若是被他們得了武穆行軍布陣之法,鐵騎南下之時我等又該以何抵擋?”幾個反問之后,孟藻平的聲音更見高亢,不由舒了口氣把聲調降低慨嘆道:“幸虧北地有義士冒死傳來訊息,我輩方有機會稍加防范,幸虧有蘇淳先生這等大義之人將我等引了進來,我們才有機會將賊人困住。只是事關機密,先前未能逐一與大家詳細陳說,草草將諸位傳書招來,還請恕罪,恕罪。”

孟藻平身后眾人見他說得激昂,心緒隨著珠寶秘籍起落之間,情緒也被調動起來,這個道:“孟大俠哪里話,此乃我輩職責所在啊!”那個說:“孟三哥,見外見外了啊,但有招呼兄弟水里火里敢不遵從?”

孟藻平向身后招招手表了謝意后,轉過頭來,一臉沉痛地言道:“蘇堡主,人熟無過?您也是江湖上擲地有聲的漢子,想想唐延堡數百年的英名,只盼您如蘇淳先生一般,大義滅親,將那蕭索交于我等吧。先前奪門傷人確是我等做的輕率了些,只因事態緊急,生怕走脫了奸細。待此間大事一了,孟某定登門道歉。”

蘇澈聽得孟藻平說得繪聲繪色恰如真事一般,怒極反笑。看看少林、武當等大派首領一言不發,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心知這些門派早為孟藻平說動,卻不知什么人送來的訊息能令各大門派深信不疑?什么人要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既然各大門派已有成見,蘇澈料想多說無益,不由苦笑道:“嘿,這便是空癡大師要我回頭是岸的道理了?”

孟藻平見蘇澈話語間似有松動之意,忙道:“正是,正是。蘇兄切不可負了大師一片心意啊。如今回頭為時未晚,蘇兄只要撤下堡中人手,姓蕭的便交給我等料理,斷不使蘇兄為難。這樣既全了大義,又顧及你結義之情,豈不兩便?”蕭索在一旁聞聽此言氣極反笑,一陣沉悶地笑聲從面具后飄出,卻是傳來一股滔天怒意,聞者無不下意識地緊了緊手中兵刃。

蘇澈卻是雙眉一軒,斬釘截鐵道:“蘇某從未說過尋取天秤老人寶藏之語,何來回頭之說?更何況,我信得過自家結義兄長,僅憑你口說兩句便要我做那負義之人?我唐延堡數百年來不敢做那賣友之事!”

蘇儀原本與蕭索交往不深,一時也在將信將疑之間,現在聽見蕭索笑的氣苦,而自己最信任的侄兒又說得堅決,橫橫心決定再信侄兒一回。抬頭看見蘇淳立在對面,不由怒從心頭起,斷喝一聲,插言道:“蘇淳!你這畜牲,竟做這吃里爬外之事?還不快給我滾回來!”

蘇淳本是默不做聲,聽蘇儀罵得狠厲,突然如發瘋般跳起來大吼:“我是畜牲?我吃里爬外?你們何曾將我當門里人看?”說著挽起袖子,露出細瘦的小胳膊,又一把甩掉冠帽,指著自己頂上黃白稀疏的頭發道:“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嫌我不習武、不從文、不經商、不務正業。可你們看看我這副模樣,身子骨弱,腦子笨,我能習武嗎?我能從文嗎?我除了借酒澆愁外還能做些什么?你們可曾管過我?每月要點酒水銀子還總被呼來喝去。”蘇淳吞了口唾液,繼續哀怨道:“我為什么會這樣?我這是娘胎里帶的毛病,我為什么在娘胎里就落下毛病?你們以為不說我便不知道?”蘇淳抬手指了指蘇澈,聲音又轉尖利:“我娘是為了救我這堡主、族長好弟弟的親爹才受的傷!可憐我的娘啊,動了胎氣早產生下我就一命嗚忽,我打小就沒見過我的娘啊!我犯點小錯你們動不動就嘮叨半天,連我自家的兒子也瞧我不起。今天,我的好弟弟勾結胡人,犯下這天大錯事你們竟沒有一個人敢說嗎?我才是長房長孫!這堡主、族長原就是我來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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