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血夜(八)
- 江湖舊事
- 辛愚
- 3458字
- 2020-10-23 23:18:57
《隨見錄》載:"洞庭山有茶,微似芥茶而細,味甚甘香,俗呼為"嚇煞人",產碧螺峰者尤佳,名碧螺春,以形美、色艷、香高、味醇"聞名。
作為茶中珍品,碧螺春不易尋得,而作為一種毒藥,“碧螺春”更不易尋得。這種傳說只產在大食以西地面上的藥品,每年流入中土的少之又少,甚至比同重的黃金還要值錢。雖說名為毒藥,“碧螺春”不見血光時毫無毒性,只要有錢,拌在菜里吃上一兩斤也不妨事。可一旦見著丁點血絲,哪怕是用小指甲挑起那么一毫的“碧螺春”便足以毒倒一頭大象,這是它的第一樁妙處。“碧螺春”的第二樁妙處便在于無色無味,不象尋常毒藥涂在兵器上,剛一揚起便腥風撲面,讓對手早早有了提防。“碧螺春”的第三妙處在于不象尋常毒藥那樣剛一染上便會令人又麻又癢、立時醒悟救治。中了“碧螺春”也會發癢,不過那是在流出的血液變綠,綠得與極品洞庭西塢村“碧螺春”的二道茶湯一般時才會覺出癢來,可等到血碧生癢時就是大羅金仙也只有盤算著如何與閻王爺敘敘舊。除非……說到除非就要提到“碧螺春”的第四樁妙處了。將“碧螺春”涂在兵刃上時一定要記清所用份量,染了“碧螺春”之毒,只要在出現碧血后一柱香內依涂在兵刃上的份量再以溫水送服“碧螺春”,所中之毒立解。可若是差得一錢一毫,非但不能救命,反而會立時血脈倒流而亡。因著“碧螺春”這幾樁妙處,縱然是價比金高、萬貫難求,還是有不少江湖人士想盡辦法去搞上一點來。
現在蕭索中的便是“碧螺春”,而且是血已碧、傷已癢,在孟藻平看來,蕭索除了在一柱香內棄械投降,求自己說出涂在軟劍上的份量,那么便是死路一條!
蕭索認出自已中了“碧螺春”,已微微色變,緩緩持禪杖退到蘇澈身邊,腳下竟有些踉蹌。蘇澈覺出不妥,忙把住蕭索傷臂借月光察看,一抹碧色躍入眼簾,蘇澈也禁不住臉上一黯,顯是也明白蕭索所中何毒,握住蕭索小臂的手開始微微用力,想抑住血液流轉以防毒性進一步蔓延,心中卻暗暗盤算,如何能讓孟藻平說出涂在軟劍上的“碧螺春”份量來。權衡再三,只有先禮后兵,若是好言相求無果,說不得只有動手將孟藻平擒回,拼著與一干江湖人士翻臉也要逼他說出所用份量來。
蕭索知道兄弟心意,心中一暖,卻是不愿蘇澈因為自己與天下英雄為敵,更怕蘇澈太過君子,對上孟藻平這種小人多半更要吃些暗虧。于是反手一握將蘇澈之手抓在自己手中,輕輕捏了捏,接著松開,伸掌將蘇澈向后一推,自己踏上半步,擋在了蘇澈身前,不讓他能輕易出手,同時打定主意,孟藻平還是由自己把他擒過來。
孟藻平離得遠了,只看見蕭、蘇二人推推讓讓卻始終既不說出個降字,也未惱羞成怒來攻,生怕遲則有變,不由又出聲催促:“姓蕭的,你還有半柱香時間……你若不降,休想保命!”
蕭索聞言眉毛一挑,又踏上兩步,縱聲大笑不止,直笑得眾人兩耳轟鳴蕭索才漸漸收住笑,原本略略有些彎的腰背挺得如標槍一般,臉上曾被蘇淳譏笑如得了癆病似的倦容也一掃而空,朗聲道:“降?蕭某人才疏學淺,從不知這降字怎么個寫法。”說著繼續向前踏步,直直向孟藻平逼去。孟藻平連退幾步,下意識就想縮入人群之中,可不料身前人群為蕭索氣勢所迫,竟隱隱向兩邊分開,眼看就將孟藻平暴露于蕭索掌力范圍之下。
空音雖是對孟藻平劍上淬毒略感不滿,可想想以蕭索之能,如不下毒還真是難以困住他。眼下蕭索咄咄逼人而出,立時明白他意欲擒拿孟藻平。左思右想,終覺不能袖手旁觀,長嘆一聲,對空聞、靈虛擺個手勢,三人齊出又擋在蕭索身前。
蕭索見三大高手攔路,一提真氣就想率先出手,可真氣運行之間,竟覺麻癢之感已近肘部,知道毒性正在蔓延,只恐對面三人稍做阻擋,不待自己擒住孟藻平便要毒發。猶豫之間單掌提起,凝在身前竟拍不出去了。
蘇澈為人雖是方正,可心思機敏不下蕭索,稍一思量便明白蕭索猶豫的原因。偏頭看看身后唐延堡眾人,蘇澈把心一橫,一個箭步躥出反超在蕭索之前,一閃身避開蕭索拉自己之手,順勢斜身已將腰間長劍撥出。
孟藻平見蘇澈搶出,心中一喜,知道今天自己的差事總算是辦成了,口中卻做驚異狀大呼:“蘇堡主,你竟然這般明目張膽地助北胡的奸細?你怎敢……”
不待孟藻平說完,蘇澈便打斷他的話,冷面斬釘截鐵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什么奸細不奸細的,全憑你孟大俠一言而決?我眼中不是奸細,而是我結義的大哥!”說完手中劍花抖動,已是搶先進招。
對面三人中靈虛脾氣最是火爆,原先念著自家師兄與蘇澈交情菲淺,武當與蘇氏一脈也頗有淵源,一直不愿與唐延堡直接為敵,眼下見蘇澈挺劍刺來,心頭火起,先前受的蕭索之氣也一并發作在蘇澈身上,將手中拂塵舞得如劈風一般,橫身擋住蘇澈劍路,眼神示意少林二僧繼續阻攔蕭索,口中卻在招呼門下弟子:“劍陣,劍陣!”
武當弟子聽見師長招喚,不敢怠慢,先后跳出六名中年道士,幾聲脆響后已是拔劍在手,捏住劍訣,腳下看似紛亂地踩著步子,人影晃動間武當七星劍陣已成,蘇澈先機盡失,困在陣中左沖右突不得而出。靈虛瞅個空子借陣法輪轉間退開兩步,不待漏出空當,已將手中拂塵擲出,又接住掠陣弟子拋來的長劍,口中不住念叨:“好,好,好,好你個小蘇,我非把你綁回武當真武大殿去,看你有何面目見我師兄。”口中雖是忙碌,手上換了趁手兵刃,返身殺回之際帶得整個劍陣威力大增,蘇澈稍一失神已是左支右絀,更見狼狽。
蘇澈出手之際蕭索不及阻攔,只得暗嘆一聲,也閃電般出手,只盼三招兩式間能將孟藻平擒回。豈料孟藻平甚是油滑,看似也迎著蕭索而上,偏偏在人叢中越陷越深,憑著人群阻隔與蕭索周旋。只是這么一瞬,少林二僧已趕了過來,三人對過兩招后,智凈不知從何人處搶了把戒刀,馬行空挺著一對判官筆也加入了戰團。一眾江湖人物見領頭人物均已出手,也紛紛擎起兵器,向蕭索圍攏過來。孟藻平見一群人打得熱鬧,心下大定,也漸漸擠出人群向戰團靠近,只盼尋著機會再給蕭索一記重擊,只是心中有些暗悔:“早知情勢如此順利,便不放那顆煙花了。如今少不了又要多些麻煩。”
圍攻人數漸多,蕭索本領再高也漸覺不支,抬眼看見蘇澈也陷窘境,不由又是一聲暗嘆,曉得生擒孟藻平已無指望,稍一思索已有了計較。只見蕭索單手抓住禪杖尾端,又疾又快地揮出一個丈余寬得圈子,將眾人稍稍逼退,忙跳出戰圈,橫掠向武當劍陣,借著武當七人專心對付蘇澈之機,斜切進去,貫力于臂,飛快地在劍陣中轉了個圈子,使足了勁將掌中禪杖逐次擊向七人手中長劍。七聲金屬交擊聲后,七柄長劍已是斷了五柄,一柄飛上半空,只余靈虛手中有劍。不待幾人反應,蕭索復將禪杖擲出,砸向挺劍再刺的靈虛。靈虛劍已斷了一回,這次不敢硬接,只得向旁一閃。七星劍陣中六人無劍,一人閃躲,劍陣立時便破了。蕭索手在半空一撈,接住掉落的長劍,另一手一探,抓住蘇澈手臂向后便退。
蕭索在十余人圍攻中輕松而退,又在彈指間破了武當劍陣,見者無不駭然,心道這廝中毒之后身手依然如此了得,北地第一豪俠當真不是浪得虛名。
劍陣被破,靈虛最是尷尬,臉上青紅不定,第一反應就是,不是因為劍陣不夠精妙,而是六個晚輩功力不足致劍陣運轉不暢,才讓蕭索有機可乘,若是自已幾個同輩師兄弟一齊驅動這劍陣,定能將蘇、蕭二人一并困住。接著又想,這劍陣應該算是蘇、蕭二人合力所破,縱使幾個晚輩身手稍差,困住其中一人當無疑問。這才想到自己原是借著七人之力、憑著陣法配合與蘇澈一人相斗,足見自己與蘇澈亦有不小差距。望望手中長劍,想想蕭、蘇二人身手俱在自己之上,看看二人均不過三十多歲年紀,再摸摸頜下花白的胡須,靈虛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挫敗感來,當下默然無語。
見蕭、蘇二人退得迅疾,孟藻平未能得機再暗算蕭索一次,難免略略有些失望,卻依然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姓蕭的,怎么退了?知道我中原武林的厲害了吧?麻癢的感覺是不是越來越重了?還是那句話,不降即死!識時務者為俊杰,你何必那么固執?你且將那北地情形細細道來,我等未必不能放你一條生路。”
蕭索給孟藻平回了個燦爛的微笑,孟藻平不由得悄悄退了半步,心道:這姓蕭的一這么笑準沒好事。誰想蕭索身子卻紋絲不動,只淡淡笑道:“厲害,當真厲害。這倚多為勝的法門在北地還真是不多見。”蕭索此言一出,對面眾人俱是有些臉紅,只孟藻平仍強言道:“對付敵國奸細何須講江湖道義?”
蕭索也不與他爭辯,只順著自己話頭往下講:“你道我不降即死?我看未必!”說著,口中一頓,臉上微見遲疑,終于下定決心,雙目半閉,反手一劍沖自己被孟藻平所傷的左臂斬下,一片血光中蕭索一條大好臂膀已齊肘而斷!
不顧眾人驚呼,也不看手忙腳亂為自己包扎的蘇澈,蕭索閉實了眼睛倒抽了一口氣,待到臉上因疼痛而抽動的肌肉稍稍恢復,蕭索又是一臉微笑地朝著孟藻平道:“如何?一柱香了吧?我姓蕭的既沒降,也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