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谷救了你收留了你，如果你不為這里做一些事情，人們就會覺得你不講江湖道義。”

聽到逍遙子如此說，衛(wèi)嵐“哎呀”一聲拍了下腦門，表情慘兮兮：“我也想到過這一層，就是沒當(dāng)真。”

“那為什么不當(dāng)真？”

衛(wèi)嵐一板一眼地回答：“我哪里知道人和人的關(guān)系這么膚淺，你救了我我就得報恩，這不是綁架么？”

“當(dāng)然不是，一切都還是要憑衛(wèi)姑娘自愿。”

“我當(dāng)然不愿意，”衛(wèi)嵐跳到一塊崎嶇的巖石上坐下，扯過身邊一株枯萎的花梗叼在嘴里，“本小姐的命可金貴了呢，才不要為你們生死谷冒險去那勞什子九道山莊，萬一我真死了怎么辦？”

逍遙子笑呵呵地看著她，也不勸。

過了幾日，生死谷選了一個丁家男子，準備讓他混入九道山莊偷“玄水”。丁家是整個家族遷入生死谷，這個家族里面有些世人沒見過的生面孔，行事終歸是方便一些。

不過人人都知道此趟兇多吉少，生死離別的氣氛格外濃烈，尤其是丁家人。區(qū)分丁家人和非丁家人變得格外容易，眼圈紅紅的是丁家人，表情惆悵的是丁家人，飯不能是夜不能寐的是丁家人。

更不巧的是，小柳兒就是丁家人，她對衛(wèi)嵐的排斥已經(jīng)愈演愈烈，見到她就恨不得啐口唾沫到她臉上，好像這樣她的丁家兄長就可以避免赴死了一樣。衛(wèi)嵐怎么叫她“小柳姐姐”都無濟于事，終于放棄了不再自討無趣。

所有人都把滿腔怨氣撒在衛(wèi)嵐身上，而她依然見到誰都照樣笑瞇瞇地問好，蹦上跑下自娛自樂，全然沒有被那悲傷又憤慨的氣氛浸染半分。

全谷人給那丁家男子送行的時候，獨獨衛(wèi)嵐沒有出現(xiàn)。

也沒人去找她。

直到幾日后，有人找到那丁家男子被打暈扔在柴房的時候，小柳兒才慌里慌張地發(fā)現(xiàn)，衛(wèi)嵐不見了。

有人急惶惶想去找，被逍遙子攔下了：“她暫時是不會回來了。”

“她去了哪里？”

“九道山莊。”

逍遙子的笑是勝券在握，胸有成竹的。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勸衛(wèi)嵐要為生死谷報恩，但他知道一定是這個結(jié)果。他深諳每個人人性的軟肋，所以一手策劃了這一場“綁架”，他毫不懷疑就算衛(wèi)嵐戳穿了他的把戲，也會愿意冒著一次險。

她從城墻上中箭跌下來，不也正是一樣的緣由么？

*

生死谷里風(fēng)平浪靜地過了三個月，衛(wèi)嵐回來了。

她帶著“玄水”和她三個月的記憶回來了。

沒有人注意到平日愛穿花紅柳綠鮮艷衣服的衛(wèi)嵐披著一聲灰溜溜的黑袍，她把“玄水”交給生死谷的人時，臉上笑容燦爛，嬉皮笑臉地嚷嚷：“可辛苦死我了，九道山莊不是人待的地方。”

而她的語氣仿佛只是出去溜達了一圈回來，仿佛這人間難求的珍寶只是她在湖邊捧來一掬水那么容易——而生死谷里的人確實是這么想的，衛(wèi)嵐反正有愈合能力。但他們沒有看到衛(wèi)嵐漆黑眼底的黯然，即使看到了也會下意識忽略。

他們覺得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這是衛(wèi)嵐應(yīng)該履行的報恩。也沒有人去問她這三個月發(fā)生了什么，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衛(wèi)嵐那身黑袍下是血跡斑斑的衣裳，這些都是真實的血跡和真實的傷痕，她走路時難掩一跛一跛，是被打斷的骨頭來不及愈合，她就快馬加鞭地回到了生死谷。

會愈合的人要比脆弱的人要承受更多的痛苦，在死亡邊緣被撕裂，再被縫合的痛苦，還要承受著現(xiàn)實和記憶一并的凌遲。

現(xiàn)實是谷人們的漠然，那么這三個月記憶是什么？衛(wèi)嵐帶來的一身傷都漸漸結(jié)痂愈合，那么這段記憶就是她身上唯一失去愈合能力的部分，也是最柔軟的部分，戳一戳就會鮮血淋漓。它保持著新鮮的疼痛，哪怕不去想也會牽動全身的感情。

記憶里是一個男人。

*

等到生死谷人從得到“圣水”的欣喜中回過神來，他們再次發(fā)現(xiàn)衛(wèi)嵐不見了。谷人尋了三天，也沒有在這個機關(guān)密布的山谷里找到她。他們才恍然大悟這是一個怎樣深藏不露的人，能悄然無聲、不驚動一草一木離開生死谷。

逍遙子說：“她不會回來了。”

這一次逍遙子卻笑得十分勉強，他急匆匆地離開人群，他的袖子里藏著一塊絹布，是衛(wèi)嵐塞給他的。

她在他耳邊笑嘻嘻地說了一句：“這是我在九道山莊看到的秘密，順手就偷出來給你了哈哈，別太謝我，我可是知恩圖報的人。”

逍遙子只看了一眼，神情大變。他下意識以為這是假的，然而絹布末端那枚紅色大印卻粉碎了他最后的希望——那是國璽。

*

很快，逍遙子也離開了生死谷，他對眾人說：“衛(wèi)嵐離開得不明不白，萬一她把生死谷的事情說出去，可就不好了，我要去尋她。”

谷人覺得有理，而且逍遙子本就是追殺人的高手，在江湖中來無影去無蹤，若是他去尋找衛(wèi)嵐，谷人都是放心的。

可逍遙子離開后，卻沒有如他所說去找衛(wèi)嵐。

他先去了應(yīng)天城平王府，關(guān)于那個秘密，衛(wèi)嵐給他的那個秘密——才讓他知道這么多年他一直被人蒙在鼓里，這種羞恥感是一個高手無法忍受的，他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少數(shù)幾個知道真相的人連同整個平王府，都變成了不會說話的灰燼。

做完這件事后，他也沒有回去生死谷，他開始認真思考要怎么把衛(wèi)嵐也變成不會說話的人，終于在大漠的時候他意外尋到了衛(wèi)嵐的消息，也很快就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對衛(wèi)嵐下手。

因為衛(wèi)嵐在“張四爺?shù)目蜅！崩铩?

中原江湖、西域魔教、甚至皇城朝廷，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地方。

這是天下聞名的避難所。只要你走進這家立于沙漠之中的客棧，就意味著你進入了絕對安全的地方，縱然十萬大軍包圍，也沒有辦法攻破這家客棧。但自然不是每個人都能進入這家客棧的，因為張四爺會提出你難以支付的籌碼作為入住的房錢。

而衛(wèi)嵐，她竟然在“張四爺?shù)目蜅！崩锂?dāng)起了店小二，免費吃，免費住，免費受到固若金湯的庇佑。

每個來這個地方來的人都說，客棧里多了一個愛笑的女子，誰也不知道她什么來頭，連傲慢的張四爺都對她客客氣氣。

逍遙子聽說這些之后，帶著他新收的徒弟離開了。是的，逍遙子收徒了，這意味著他再也不會回去生死谷了。

他的一切變化都是由那張薄薄的，毫不起眼的絹布造成的，那絹布上究竟寫了什么，除了親眼見過的人，不會有人再知道了。而且他也不會將絹布上講的內(nèi)容告訴生死谷里的人，哪怕這對于他們來說同樣重要。因為逍遙子知道，這會毀掉整個谷里人的信仰。

把那群人逼到絕境上……這個世界就不會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