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衛嵐都沒再看到熊晉,等到入夜后奴隸們都被趕回房,熊晉依然沒有回來。她心中暗道不妙,裝作無意找人打聽了一下,才知道熊晉已經被關進了蟲牢。原來今天那聲巨大的動靜是熊晉不小心弄燃了火藥發出來的,幸好只是在院中,并沒有燒及軍火庫。當時九爺也在,許是主子心慈,只說關到蟲牢里去面壁一天。
衛嵐初來乍到,哪里聽說過蟲牢,自然不清楚其可怕程度,以為只是牢里放了幾只蟲子而已。她心里雖替熊晉著急,可也不能直接把人救出來,只能趁著這夜先去一趟后山取“玄水”。
夜晚的九道山莊籠罩在一層暗藍的夜色中,鱗次櫛比的屋頂向山中延伸,一輪鐮刀彎月掛在斜飛入天的檐角。枯枝掩去一點星光,點點燈籠風中微晃,四下無端浸上幾分肅殺之意。
有了昨晚的經驗,衛嵐只走墻根不入院子,雖然輾轉的時間久了一些,不過沒再遇上奇門遁甲束。
她摸入后山,踩著釘入巖壁的鐵樁施展輕功朝洞穴深處掠去。
整個巨大的山洞在夜色的掩護下呈現一種奇妙的分層。山洞底下燃著火把燈火通明,兵器鍛煉廠晚上停工,一排排整齊放置的武器像是瞪著一雙雙黑漆漆的眼睛,對不速之客怒目而視,但它們什么都做不了。一把再絕世的劍沒有使用者賦予它靈魂,它也只能是一坨廢鐵。火光之下人影交雜,有幾支巡邏隊來回走動,然而困倦讓他們也難以發覺細微的動靜。再往上十多仗則是一片漆黑,只有一線天瀉下的幾縷月光照在巖壁,隱隱可見巖石褶皺交互投下小小的陰影。
衛嵐盡量讓自己在陰影處行走,一旦進入火光照射的范圍內,必然會在地上投下她的影子而被發現。這個山洞乍一看一覽無余,而實際走起來距離極長,好不容易行到禁地,已經是面色蒼白,氣喘吁吁。不過她也不敢多做停留,唯恐附近有什么機關。她從懷里取出一個小青銅皿,用匕首撥了一點“玄水”進去,便馬上離開此處了。
出來時衛嵐已經精疲力盡,好幾次險些因為氣力不足從半山摔下去,甚至還踩錯了鐵樁觸動機關,為了不讓流矢扎入地面,她硬生生用整個后背接下亂箭,幸好是抓住了鐵樁才救回一命。她弄出的動靜不算小,然而底下的巡邏者根本沒有太大的警戒意識,也許是九道山莊平靜太久了,讓人心生麻木,于是也就把半空中的衛嵐忽略過去了。
離開后山,衛嵐才忍著劇痛拔出后背的箭,挖了個坑埋入院子的松土中。她想摸入廚房找點水喝,心想廚房總不會有奇門遁甲吧。渴的感覺還是戰勝了她的警惕,她按著記憶里的路線穿過院子,走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受了重傷頭昏眼花,不知在哪一條路口走錯了,又誤入到那日偷聽的院子里來。
不過今日,這里并沒有布下奇門遁甲術。
倒是巡邏的家丁就快過來了,衛嵐卻沒有力氣再飛檐走壁,她望了一眼這個漆黑的屋子,屏息細聽,確認了里面沒有人的氣息,一把撞進門內。
因為練輕功的緣故,衛嵐也是一個很好的夜視者,僅借微弱的夜光,她便能看清屋內的情形。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拿起桌上的茶壺,也不管會不會有毒,直接往嘴里灌。
喝了茶之后她的元氣才慢慢恢復,后背被箭刺傷的傷口正在慢慢愈合,她走進里屋,書房的桌上壓著幾張錦帛,應該是兩個人在通信,衛嵐細細瀏覽……這錦帛上的內容……竟然是……
來不及等衛嵐驚訝,雕花窗外突然傳來幾聲家丁的聲音,衛嵐草草抽出其中一張錦帛塞入懷中,蹲到墻角細聽外面的動靜。
“庫房的鐵牌你都鎖好了嗎?”
“當然鎖好了,這種事情哪敢有倏忽。”
“每年九道山莊都會給平王府送點奴隸過去,平王府的待遇可比這里好多了,說真的,我也想去。”
“咦,你可別亂說話,小心有人聽到舉報你啊!”
兩個人的聲音越走越遠。
衛嵐心生一計,像貓一般溜出這個院子,卻往刑堂走去。
蟲牢應該在刑堂里面。果然,很快她就找到了蟲牢入口。而越往里走,越是不寒而栗,四下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還有逐漸明顯的窸窣聲,應該是蟲子爬動的聲音,聚集于腳邊,聚集于頭頂,四處墻壁仿佛也有。
衛嵐耐著渾身不由自主泛起的雞皮疙瘩,探入第一間牢房往里看,胃里一酸險些吐出來。一個干尸一般的人躺在地上,他的身上爬滿了不知是何的蟲子,在他的傷口處貪婪地吸食血液。他竟還活著,聽到有動靜,顫巍巍地抬起手,黑窟窿一般的眼睛祈求地望著牢門口。
衛嵐逃也似的離開。她想救他,但是她不能,也不敢。
她還記得白天為那個奴隸求來的一線生機,不知道為什么,他恨她。
衛嵐迅速檢查了所有的牢房,終于在最深處的一間牢房里找到了熊晉。
一盞昏暗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油燈下面龐俊朗的男子盤腿而坐,面色平和,而身上也爬滿了猙獰的蟲子。他聽到動靜后睜開眼,與衛嵐隔著鐵欄四目相對。她的眼里不知為何泛起了漣漪,那么飽滿的淚水就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流,也許每個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找到心上人的女子都會有這么剎那的委屈和感動吧。
熊晉嘆了一口氣:“你還是來了。”
衛嵐有些手忙腳亂地打開鐵鏈,低著頭說:“熊晉,謝謝你鋌而走險為我解圍。”
熊晉沒有回答。他有些心虛。
他今天看似在幫衛嵐解圍,實則故意制造麻煩把自己送進蟲牢,因為這樣,無論衛嵐在外面做出什么動靜,他都能保持清白。
他以為衛嵐不知道,但衛嵐又如何能不知道?她只是假裝讓這個世界保持自己想象中那樣美好,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謝意,哪怕藏在這個世界后的真相,都是不好的、骯臟的、陰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