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嵐在連續十個晚上的子時,悄悄撬開奴隸房的鎖,繞過家仆的巡邏來到后山。她并不著急行動按兵不動,只站在隱蔽處細細觀察整個山體。挖空的山體呈一個約幾十丈高的喇叭狀,頂部山巖自然攏和形成一線天,而內部十分空曠,自然也安了不少大型機關鐵門。巖壁上支撐著無數根鐵支架,粗看竟有種鬼斧神工的震撼感。山體的左半部分是兵器鍛造廠,右半部分是練兵場,壁上挖出一個個窟窿似的洞穴,那是士兵和奴隸們居住的地方。據說在九道山莊干滿三年的奴隸才可以進入兵器鍛造廠當工人,這里的待遇會比在外面稍好一些,至少住的地方大了些。
“玄水”采集的禁地在入口對面,若要過去需穿過整個山體底部。因為存放著兵器炸藥,底部有重兵巡邏,上頭也有哨兵站崗,強闖成功的幾率微乎其微。衛嵐直接從巖壁上方依靠鐵支架過去,不過不少鐵支架的另一頭可能連著機關,斷不能亂踩,她花了十天時間記住了每個鐵支架的位置,猜測判斷哪些地方可能有機關,在腦子里形成一個大概的地圖后,便準備明天晚上直接過去了。
可這一日回到奴隸房,卻出了一點意外。
衛嵐悄無聲息地穿過各種呼嚕磨牙打鼾聲飄到她的床鋪,發現有一雙眼睛正盯著她。她定下神瞧了瞧,一點也不慌,壓著聲音低低地問:“哎呀,真巧,你也醒著呢?”
“你每個晚上出去都會吵到我。”他也十分泰然地說。
衛嵐心想這人雖然半點武功都不會,聽力倒是非凡,她如此卓越的輕功都能被他捕捉到聲響。殊不知原來是以前她睡覺的時候多翻身,十日前突然睡覺半點動靜都沒有了,他探過去看了看,才知道人已經不在鋪里了。
“嘿嘿,”衛嵐傻笑,趴過去附在他耳邊問,“那怎么辦,你會向高總管舉報我嗎?”
“看情況。”他回答得很誠實。
衛嵐發現他的被褥異常暖和,便毫不客氣地爬了進去,秋夜露深,她又是個四肢不太容易暖和的人,十分貪婪地擠在男人的被窩里,興高采烈地坦白道:“我觀察了十多日,發現這個九道山莊也不是全然無縫隙可鉆嘛,你想出去嗎?”
他的眸子里有光跳了跳,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他輕聲說:“如果你要睡這里的話,那我就去睡你的鋪了。”
衛嵐第一次在這個角度打量他的小隔間,發現這個男人比所有人都要干凈,他的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毫不邋遢。她的目光繞了一圈又不知道停在哪里,這還是兩個月以來他們第一次單獨說話。
雖然衛嵐第一天來的時候就放話說喜歡他,但事實上之后兩人再也沒有多余的交流。更多時候都是衛嵐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看起來仿佛永遠都隱忍安穩的男人。她知道他每天都是最早起床的,領飯的時候總排在最后,他默默、收斂,所以挨訓最少,他吃飯永遠比別人優雅,蹲在樹下啃饅頭也能吃出滿漢全席的貴氣,她猜測他大概有一個不凡的曾經,至少是衣食無憂的曾經。但他好像對自己一點興趣都沒有,而她也并不著急發揮女人獨有的魅惑去捕獲獵物。因為首先,她對這方面一無所知,再者,她也是害怕被拒絕的。如果不是形勢所需,她絕對不會去裝一個天生浪|蕩的女人,她只是天性豁達,骨子里絕對是良民。
而衛嵐并不知道這個男人也在打量著她,只是比她要隱秘。他的腦子里甚至還清楚記得衛嵐剛來的第一天,她身上穿著算是干凈的白衫子,褲腿上有隱約的泥濘,陽光從九道山莊陰沉沉的瓦當上折射下來,她臉上的笑容堪為天人,他不記得在這個鬼地方,有多久沒有看到純凈的笑容了。他看著她與眾多奴隸都打成一團,稱兄道弟,她無論什么時候都興高采烈,這樣的情緒甚至能感染到院子里的守衛,他們有時候會偷偷給她塞熱騰的飯菜,而她一轉眼就分給了別的人,自己永遠都笑呵呵。
他和她在所有人面前看起來與陌生人無異。他們夾在人群之中講話的時候絕不會多看對方一眼,而奇特的是,當他們擦肩而過、或眼神無意碰到時心里卻能莫名激蕩起一種隱秘的曖昧感。他甚至偷偷留有她的一縷頭發,會在十分不經意的情況下攬下她的活,她對他說謝謝的時候,眸子好像比往常更亮一些。
他們兩個就在黑暗里溫柔地對峙著,雖然每天最在意的是對方的一舉一動,卻仍對彼此一無所知。他們按兵不動,像是兩只警惕的獸,為了保全自己隨時都準備抽身而走,他們都以為這樣的距離剛剛好,不至于深陷,又保持了沉默的曖昧,殊不知他們之間早就蓄下洶涌的洪水,堤壩外看一片寧靜,堤壩內只等一觸即發。
一旦他們打破沉默,一切平衡都被打破,就在這個晚上。秋天的月色恰到好處,在破敗的雕花窗和堅硬的鐵柵欄上交織出陰影。房里依然很臭,有老鼠在角落躥過,發出不甚友好的聲音。
“你叫什么?”衛嵐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么一句。
這里很少有人與別人分享姓名,他們之間的稱呼是“哎”,“喂”諸如此類。因為沒有人是天生的奴隸,誰都不愿意承認過去叫著這個名字的人如今成了一個卑微的奴隸,人潛意識里都是要尊嚴的,而且這尊嚴不需要什么代價。更何況,當一個人處在一種不安穩的環境中,他也是不愿意將姓名隨便告訴別人的。
“熊,”男人回答了,但是他停頓了一下,還以為他的名字是只有一個字的,但他的停頓仿佛在猶豫著什么,仿佛在做一個很大的決定,然后才輕輕吐出后面一個字,“晉。”
愿意與你分享全名,這是一種非同小可的信任。
“我叫衛嵐,”衛嵐笑了,彎起的眼睛像是綻放的桃花,她說得十分大方,“喏,現在我們都知道對方是誰了,你要是睡了我的鋪,就是我的同謀,就不能舉報我。”
這話真是胡攪蠻纏,但由一個女子說出來,又是十分可愛的。
衛嵐借著夜色,笑瞇瞇而肆無忌憚地盯著男人的臉,若不是布滿泥垢,這應該算是一張英俊的臉。她原本手腳都是冰冷的,可鉆進他的被窩之后卻突然覺得身體像是燒起來了一樣,連帶著她的心都仿佛在大火里逃竄。他毫不遮掩地與她對視,他的目光還是這么安靜,黑漆漆的像是掩蓋了無數密不透風的云層。
這到底是怎么了?
聰明如衛嵐,這下也什么都想不出來,只覺得渾身脈搏都在突突地跳,然后聽到他沉著嗓子溫柔地說:“照你這個說法,你干了壞事,我也能干壞事了對嗎?”
“你要干什么壞……”
他這次回答地十分爽快。
衛嵐腦子一懵,馬上就明白過來所謂的“干壞事”是什么,嘴角已經被他親了一下。他的吻淺嘗輒止,而她緊緊抱著他不算寬厚的背,再次吻了上去。
綿長的,炙熱的。
狹窄的隔板,打鼾聲此起彼伏,初秋的夜兩個人都是汗水涔涔,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像是行竊一樣,在彼此的身體上偷取一點溫存。她喉間不自覺吟出一聲破碎的呻|吟,他仿佛突然驚醒,所有的克制和隱忍都在這一刻回來了,他停下來微微喘氣,在她耳邊帶有歉意地說:“我……”
她捂著他的嘴,她的聲音在強烈的壓抑下有些沙啞:“沒關系,本來就是我先招惹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