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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知命

  • 樂天知命
  • 飛槐
  • 2223字
  • 2020-10-24 02:31:41

江左郎這才注意到床尾有團紅色的褥子包裹著,這是我的孩子?他走過去,一手抱起褥子,一手掀開褥子一角,饒是他心智堅定,也險些抱不住。只見這嬰兒雙目緊閉,全身皮膚黑黃且松弛,滿臉堆滿褶子,須發皆白,眼角甚至印著幾點老年斑。這真是我的孩子么?這分明是嬰兒體型的老頭子。

他一動不動的,若不是胸脯還有微微的起伏,恐怕以為已經死了。

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望向床頭的妻子,頓時為難了。這,阿柔正虛弱,若是受了驚嚇,出了意外該如何是好。又是一番天人交戰,江左郎感覺頭痛欲裂。想他江左郎自幼便天才,異于常人的成熟穩重,尤其近些年做了縣令,養氣功夫更是極好,今日卻變得六神無主了。

四目相對,江左郎還是敗了,緩緩將“小老頭”抱在妻子面前。林語柔母性的目光移向孩子,只一眼,就呆住了。清淚汩汩地往外冒。

“阿柔...”江左郎的心倏的抽緊。

“孩子,我的孩子,今后你受到他人的欺侮,他人的冷眼,沒有了娘親的陪伴,你該如何堅持下去。”

“娘親對不住你,對不住你...”

林語柔艱難地抱住孩子,泣不成聲。

江左郎看著妻子痛苦,心如刀絞,不知該如何安慰。同時心中又有疑惑,來不及開口詢問,發現妻子突然綻放出了笑容。她微笑著、注視著、撫摸著孩子干皺的臉頰。孩子似乎感覺到娘親的溫度,撐開了渾濁的雙眼,與娘親對視。

林語柔的臉上煥發出了光彩,她坐起身,將孩子抱在懷中,解開內衣。

“孩子,餓了吧,娘親喂你吃奶。”

“小老頭”在母親的眼中與其他孩子并無二致,她只擔心孩子將來的日子該如何度過。

“阿郎,讓這孩子將來也考取功名,做個像你這般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你說好么?”

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自語,時不時地親一下孩子的額頭。江左郎此時顯得手足無措,明明不祥的感覺越來越重,卻又不知該做些什么。

“阿郎,你要照顧好婷兒,照顧好這孩子。”

林語柔突然抓住了夫君的手,滿眼希冀。

“說什么傻話,咱們說好了要一起看著孩子長大成人,結婚生子,再給咱們生幾個孫子孫女呢...”

“阿郎,阿郎,我困了,我要睡一會。”

江左郎感覺手中妻子的手變得無力,失了溫度。他想抓緊,卻使不上力。

林語柔的手垂落在小老頭身上,坐直的上身緩緩倒了下去,臉頰貼著小老頭,眼角滑落的淚珠裹著余溫,帶走了最后一絲生氣,嘴角帶笑。

江左郎想喊醒妻子,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人用手扼住,四肢如木偶一般不受自己驅使。

他想嚎叫,想掙扎,卻只能無聲地流淚。

“小老頭”似是有了些生氣,小手揚起來放在娘親的臉上。

是他害死了妻子么?

也不知就這樣站了多久,感覺中有人在喚他,江左郎艱難地回過神。

是主薄陳飛槐,他說阿福帶了小婷兒去到他家中,擔心出了什么事,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親自過來了。

江左郎仍是沒有言語,往前挪了挪,跪在床前,將妻子的手捧起,貼在自己的臉上,感受著那一絲冰涼。

“大哥,嫂子這是...”

“飛槐,你去安排后事,另外,暫且不要告知婷兒。”

陳飛槐滿臉不可置信,眼中閃過一絲愧色。遂又感覺到一股悲痛,嫂子這樣一個溫婉賢惠的女子,更是待自己不薄,怎的會這樣短命。他有心安慰大哥,幾番猶豫,還是默默離開。

***

下雪了。

鳳陽城西南方十里,有一片小山包,名曰轱轆山。山包下乃是一片樹林,其中多為雞爪槭。每年秋后,這里便紅得似一片火海。入冬卻只剩下枯枝與一座座墳塋作伴。

此地又名棄世林。

江左郎一手牽著女兒,一手抱著“小老頭”,立在一座新墳前。新土上積了一層薄雪,燒完的 “往生錢”余燼被風吹起又落下,將白雪又染成黑色。

阿花蜷縮在墳旁,任雪花落在身上,又融化。

“小老頭”只喝了一頓羊奶 ,也不哭鬧,興許是沒氣力哭鬧。江小婷一身麻布孝衣,寬大的褲腳卷了兩層,仍是拖在地上被雪水浸濕。弱小的身子有些瑟瑟,她還不適應沒有娘親的陪伴。她抬起頭問仍在發呆的爹爹娘親什么時候回來。

“不回來了。”

江左郎沒有騙小婷兒,也沒有騙自己。

淚珠終于沖破眼眶的封鎖,順著臉頰落在地上。江小婷小手扯著麻布衣袖胡亂擦干了淚水,轉過身,走了,始終沒有哭出聲,只留下一串腳印。

江左郎走上前,伸手將刻有“愛妻江林氏之墓”的碑上頭的積雪拂去,將“小老頭”放在碑側,起身對著墓碑嘀咕了幾句,似是情人間的告別。

他瞥了一眼阿花,阿花似乎沒有一起離開的意思,便也轉身獨自離去。

江小婷畢竟只是不到四歲的小女娃,她走了一段就不敢獨自前行了,便尋了塊石頭坐下,回頭望見爹爹趕了上來,趕忙又將小臉擦了擦,見爹爹手中空空,問道:

“爹爹,弟弟呢。”

似是從那一刻開始,江左郎便不愛說話了,他沒有回復女兒,直接轉身蹲下,將女兒背在了背上。

江小婷不敢多問,感覺中這樣的爹爹有些陌生,況且,她也還沒有習慣弟弟的存在。

她趴在爹爹寬厚的肩上,忽然發現爹爹的發絲間多了許多白色,用手拍拍,不是雪。

她很久以后才明白,最傷人的,是相思。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初五的街頭很是熱鬧,百姓們在家中沒什么娛樂,便都走上街市互相拜年。江左郎背著江小婷,一面對街坊們的安慰還禮,一面不忘給小婷兒買了串糖葫蘆,小丫頭卻只是拎在手里,不吃。

艱難地終于回到縣衙,這兒反倒清靜了些,大門緊閉,當班的衙役也安排回家團圓去了。阿花趴在鳴冤鼓下,嘴里噴著白氣,身側是一團包成團的紅色褥子。

與躺在床上的小老頭四目相對,江左郎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既然你命不該絕,我也就盡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往后誰也不知你的命運會如何,或許只有你自己才能知道,本與你娘親約定好叫你小虎,如今,你就取名江知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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