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漓水溪側，蕭祈打著哆嗦地蜷縮在岸旁，兩片烏青的唇瓣緊緊抿成了一條縫，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從他的額角滾落，就連喘息都稍顯吃力。

怎么……會……還不足三月啊，怎么會發作地這么突然……莫非已經開始加重了嗎……

蕭祈強打著精神拿舌尖抵住上齒狠咬了一口，猩紅的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淌下，滴落到溪邊潮濕的泥土群中，一朵朵地暈了開去，染紅了他身下的一片土地。

“施主，此毒，無解。”

迷亂之間，一年前裘仙老和尚的話再次徐徐灌入蕭祈的腦海。

“此毒乃天下至寒，貧僧此前更是前所未見，施主這次，怕是招了大麻煩了。”裘仙和尚輕輕撥動手中的念珠，緩然朝病榻之上的蕭祈說道。

“如何能緩?”

“緩?”裘仙停住了動作:“天命難違，蕭宮主大劫在此，緩不得。”言罷他便閉目假寐起來。

“你這和尚，好不仁義，我們宮主將你從那破廟里帶回，你竟如此不知感恩，還出言咒罵，找死!”吾羅一把拉住裘仙僧服的衣領，將他從床邊拎了起來。

蕭祈不自覺皺起眉頭:“吾羅!住手……咳咳咳!”話音未落，他突然捂住胸口，喉間又是一陣劇烈的翻滾，整個人像是從冰鑿里融出般，由內而外地散發著寒氣。

“出家人不打誑語。”吾羅甩手將裘仙向后推去，卻不想對方雙腳剛一觸地便牢牢穩住了身形，撥動念珠的右手竟是沒有絲毫停頓。

“我明白。”蕭祈將右手舉到面前，青紫的手腕上方凸顯著一個不大不小的針眼:“此毒是那人耗畢生所煉，有此效力也在我預料之中，只是……我今生余愿未了，怕是到了陰間也安穩不得，還請您指點一二，讓我了了此愿，再遭一逢生死別離之苦，蝕骨喪心之痛也無妨。”

裘仙目露驚異地望向床榻之人，蹙眉思索了一番，便拿起一旁燭臺邊上備好的筆墨，在宣紙上寫下幾味草藥交付于蕭祈手中:“這幾味藥皆是大補之物，至陽至烈，正與你所中的寒毒相克相斥，你且先尋來服下一試，若能夠暫時緩解那便好，倘若服藥三日之后情況非緩反急，切記不可再有所異動，只可聽天由命了。”

“謝先生救命之恩。”蕭祈恭敬地向裘仙作揖道，掙扎地想要起身。

“宮主言重了，裘仙只是一介凡僧，擔不起先生之稱。此方我也只留有三分把握，若非宮主再三要求，我必是不敢動用此計，此實乃與天相違，若宮主能安然度過此劫續命，貧僧便會離開這處，為宮主度災。”裘仙上前摁住蕭祈，神色惘然道。

“天有些涼了，宮主好生休息，貧僧告退。”裘仙躬起身子，朝蕭祈微微行禮，便步伐凌亂地走出了房中。

“宮主，這老和尚的話能信嗎？萬一你吃出個什么事……”吾羅迎上前去，為蕭祈鋪上枕巾，想要扶著他躺下歇息。

“胡鬧!”蕭祈拂袖將吾羅甩了開去，臉色慍怒的教訓道:“你可知那和尚是何人?他若是想要教訓你，就算是十個全盛時期的我都不見得能攔得住，若不是他念及我多年前的搭救之恩，怎么會肯做這種大逆不道之事?跟了我這么些年，你怎會還不懂行事之道!”

“宮主息怒!”吾羅第一次見到蕭祈發這么大火，嚇得趕緊跪地不敢多言。

“罷了。”蕭祈無力地靠在枕上，面容倦然地開口道:“若是我在五年前中了此毒，怕也會和你一般，堅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可你不知，這世間有太多太多的妻離子散，生離死別，可能逆天，怎能逆天?世人終有一死，人定不能勝天。”

“屬下知道。”吾羅無聲哽咽了些許，悶悶地開口道。

蕭祈看著低斂雙眸的吾羅，驟然想起對方追隨自己的緣起，心下也是一陣難言的苦澀:“知道就好，派人吩咐下去尋藥吧，我想先休息了。”

“是。”吾羅垂著腦袋，從蕭祈手中接過紙頁，默不作聲地從床前退去。一滴眼淚，無聲地低落在蕭祈的被褥之上，吾羅卻愣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這世上，可憐之人實在是太多了……蕭祈將右臂擋于臉上，死命拽住被角抵御寒氣的侵襲，心中不舍的情節也愈發難忍，視線便漸漸模糊了……

我在……哪里……?

蕭祈雙腳猛的一蹬，瞬間就從混沌狀態中清醒了過來，他身上的寒氣已經盡數退去，水面上倒映出一抹橘紅色的夕陽，將漓水襯地愈發的絢麗，潮起潮落，夕陽西下。

“還好沒人過來。”蕭祈暗自慶幸道，卻又為毒素的發作不再規律而深深擔憂起來。

既然毒素已經有了蔓延的預兆，那就說明當初裘仙和尚留下的藥品便已經沒了藥效，而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又必須要與皇室和瀲水域打交道，不定期的毒素發作無疑會是一大弊事。再加上毒性發作時渾身內力將會全部消失殆盡，蕭祈不禁開始預想在各種場合發生突發狀況的應對方方法，卻失望地發現很多情況下都會是死路一條。

看來以后要盡少動用內力了……

撥了撥自己被冷汗浸透的外衫，蕭祈只覺身上黏濕地很是難受，然后又突然想到自己一大早把炘璃一個人丟在舊廟那處，心里便開始惦記起自己早上一顆顆盡心清洗的蘑菇和野菜。倒不是他對這些食物有多眼饞，而是他對炘璃作為一名醫者卻對搗鼓食物之事無師自通的手藝很是惦念，不免自覺地砸了砸嘴，一陣風似得消失在了漓水邊。

在他離開后，一道紫色長發的背影出現在他剛剛休息過的草地，從他劇烈翻滾過的草地上撿起幾根發絲，神色莫名地將其收入了袖中，隨后也隨蕭祈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