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香宮的清晨在單薄的霧蒙中來臨，漢玉石階上生出些許露白，迎著破霧的朝暉爍爍凝光。

宮中管事洗總管在昭正門內探著腦袋朝外張望，打了三聲響指。稍時，一個褐衣身影在門前出現。

“丞相大人，料事如神，皇上當真沒有追究罪責。這份恩情，性命相抵。”洗總管顫顫抖抖地磕跪在地上。

“洗管事言重，閆某只是做了該做的事，何須公公感恩戴德！去吧！”他反手在后，望著不遠處的宮宇，隨口答道。

寢殿內彌游著淡淡的樟香氣，氣息緩緩地縈繞在鼻尖，沁人心脾。

偌大的宮宇皆由樟木構建而成，看得出來建造之人的用心獨特：祭壇地處皇城郊野，行宮在祭壇之側，蟲蚊寄生，樟木的氣息可以抵御蚊蟲。

她緩步入了章元殿，縈繞周身的瑞腦香氣裊裊煙煙，在透照入殿內的晨暉中漂游肆意。再前行幾步，入眼的是銀絲般編就的羅帳內隱約可見他躺靠在錦枕上，面容卻是看不清。她走到龍床前，小心翼翼地抬手去撩開羅帳，生怕輕飄的帳幔在帶起的微風中再次傷了他。

“你來啦？”一心害怕擾了他閉目養神的她，被一聲低弱的質問聲驚得手上抖索了一下。

她抬眸看向他，面色白如不染墨色的宣紙，唇色嫣紅似血氣虧傷，元氣大損之狀。昨夜的藥性已然退去，眼中的血絲卻仍然清晰可見。

“罪女見過皇上。”她慌忙牽起裙擺，退后兩步，跪在沉香木踏腳側。

“起吧，到朕身旁來。”他扶著受傷的肩頭，掙扎著坐起身來。

“罪...女遵旨。”她突覺喉嚨干澀，吐字艱難。

她尋著起了身，整了整身上蓬松的血色紗裙，不自然地聳聳肩，緩步來至帳前。她替他收起羅帳，尋得床欄處金帳鉤固定住，便在床側坐了下來。

“良人不負，來生相聚。”他突然騰出扶著肩頭的手，握住她的手腕，眼眶濕潤。

“這...”她突然不知所措：他這是做什么？

他伸手碰觸她腰間的那朵宮女用紅紗帶細心結成的牡丹花，哽咽著：“朕賜名你云思鳳。無論你之前姓氏身份是誰，從今往后都只許用這個名字。這是圣旨。”

她聞言，一時無措，尋思著正好起身謝恩，卻被他像是知曉了她的先機一般，先前已放開的手再度把住手腕，致使她不得起身，才又道：“虛禮就不必了，朕養傷的這些日子，你要寸步不離地陪在朕的左右。”

“遵旨。”她抬眸，正視著他，一團迷云縈繞在她的心頭：他迷戀這件紅得像血的華裳？

“朕要給你講一個故事。無論你愿不愿意聽，都要聽仔細了。”他把在她的手腕的力道加大，似乎說完這幾句話需要使出很大的力勁。

“罪女遵命。”她莞爾一笑。

"那一年元夕佳節，皇城廢宵禁，煙華數里，萬人空巷，只為一年一度的花燈會。在這喧囂中，朕遇見一個女子，她很美，在朕眼中，她猶如一朵初綻放的粉蓮。”他沉浸在他所癡迷的美好里。

她神情自若，靜候著他的下文。他側眸看著她，她不得已地擠出牽強的一笑，不著邊際地躲開他的目光。

“她愛著朕，朕若也愛著她也就沒有了后來的故事。只是朕不能愛。她是西鎮南將軍袁長隨的還未過門的妻子！朕一向倚重袁將軍，故而不敢為了一己私欲而妄拆已定姻緣。”說到此處，他仰頭嘆息。

“她是個烈性女子，一旦認定的就義無反顧。那一年朕奉先皇之命，領兵出征，本想躲開這一難以抉擇的難題。不想她卻收拾行裝，隨后追隨大軍到前方。她說并肩作戰，她說要珍惜在一起度過的所有時光，她說戰爭雖然不好，但是能讓我們在一起，她想自私地讓它更久一點。”他將頭仰得更高，不讓她看見即將奪眶的淚水。

男兒也有淚，柔情的淚，她第一次見識。她不出聲，不制止，不做任何動作，靜靜地，默默地看著他。

“在回朝的那一天，她撲到朕懷里，央求著朕帶她遠走他鄉，不要再回皇都。可朕沒有答應她，她搶走手中的馬韁繩，跨馬離去。朕找了她一天一夜，終于在一個荒丘中找到她，她因缺水已昏迷，迷糊之中喊著朕的名字，絮語不斷。”他只顧絮絮叨叨，絲毫不顧她早已黯淡神傷：他說著他與別人的故事，這等動人，原來你我相逢相知的那幾日不過是你記憶里的一縷清風，來去不留蹤影。

“宿命本就已定，父皇病危告急，朕丟下她，單騎回京，見到了父皇最后一面，卻就此失去了她。她嫁給了袁長隨，封為一品誥命夫人，本想故事就此結束。”他接過她遞來的綢巾，拭去眼角的淚痕。

“朕心中不安，就差人織了一件紅紗裙。翡翠環腰，金珠作穗，如意為帶，在腰間處用紅紗帶結了一朵紅牡丹，親自送到府上。明則賀婚，實則朕希望在她拜堂的那一天能穿上朕為她準備的嫁衣。她笑了，笑得妖嬈動人。洞房花燭夜，她穿著朕送給她的嫁衣，吞金而亡。”他呵呵笑道，像是失了心，丟了魂。

”愛恨，罪女不懂！若是皇上不喜歡我的這身扮相，我換一身就是。“她冷笑著欲起身。

”朕已說了你不再是你自己，帶上鐐銬，你就是罪犯。既然今日你以這身打扮來到朕面前，你就是她，也只能是她。你好自為之。你接近朕，是為了保住性命也好。朕成全你。”他睨視著她，陰沉下臉。

“罪女謝恩。皇上心知肚明，即便我有意成為她，在皇上心里真的會心甘情愿把我當作她嗎？往事不再，既然過去已成殤，罪女倒也愿意成全皇上心中的那個她，也算成人之美。”她嫣然一笑，由床側站起身來。

“既然你有意成人之美，朕也不能再為無情之人，朕口諭封你為如昭容，伴駕回皇都，再行冊封。”他訕笑道。

“罪女謝恩。”她跪拜在地，恭謙地謝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