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州　談笑樓

要問起來潁州最崇敬的人是誰，一百個人里有一百零一個都會說是穎王。要問起來潁州最大的酒樓，無疑就是談笑樓。

不過呢，很少有人知道，穎王和談笑樓還是有莫大關聯的。

談笑樓和潁州知州府衙背靠背，雖然兩座建筑規劃在不同的街道，但是同樣位于鬧市區，同樣的氣勢磅礴。

潁王向來不限制言論自由，于是文人墨客或者市井小民都可以在談笑樓里暢所欲言，每日清晨還有專人定時為大家講解大弈王朝的軍國大事和名人軼事，傳為大弈西南部的一段佳話。所以，不像其他地方的酒樓是晚上和飯點熱鬧，談笑樓每日最熱鬧的時候就在清晨。

宇文合昀和宋怡卿他們幾個人在軍中并無職務，只是私下里以疏墨隨侍的名義留在軍中。

現在疏墨忙于整頓軍務，四人一早無事可做，其實也不方便在軍營里有什么動作，避嫌嘛。于是只好一大清早就跑來這談笑樓談笑。

隨意的點了幾個招牌菜，喝著小酒聊個小天，也算愜意。

談笑樓和潁州城建城的歷史一樣長，當年穎王初到潁州時最先置辦的產業不是住宅，而是酒樓。如今談笑樓歷經數十年的風云變幻，樓面分店乃至經營范圍都擴大到了外人無法窺探的地步，這也是穎王根基穩固的表現之一。

不過這些當然都是明面下的事情，知道潁王是談笑樓東家的人少之又少，而談笑樓在不動用官方勢力的情況下依然發展良好，只能讓知道實情的人不得不對穎王的能力表示認同了——比如劍圣居這幾個無聊人士。

“昨天小師弟來信，說龍穎有意拉攏我們。”許辰率先打開沉默，雪鷂帶來的消息并不意外，意外的是龍穎居然選擇用可晴來作突破口，該說他聰明呢還是說他自作聰明？

肥水不流外人田，連村姑農夫都知道的道理龍穎沒理由在這上邊裝傻啊？大師兄自然是一向淡然處事，但是寧北落這會兒該是在捧醋狂歡了吧？可憐的家伙。

“切，有他這么拉攏人的么？”　明明是挑釁，葉呈軒嗤笑道。明目張膽的搶人家的心上人，還拉攏？沒提刀上門砍他就不錯了。

如果葉呈軒知道昨天晚上寧北落已經按捺不住出手揍人了，是會拍手叫好呢，還是勸導寧北落不要太魯莽？

“不管怎么說，人家是表態了嘛。你們猜大師兄會怎么回應？”許辰笑瞇瞇的問道，花哨的彈了個花生米入口，唯恐天下不亂的想要坐看好戲。

寧北落這種一遇到可晴就變成一根筋的家伙就不用猜了，就是不知道大師兄現在是什么想法？昨天晚上雖然面上淡然的很，可是貌似一夜都沒睡好噢。早上還揉著腦袋說頭疼，嘿嘿，面對潁州城十萬不服管教的兵將，大師兄也沒頭疼過呢。

“自然是遵從可晴自己的心意。”宇文合昀接話道。

大師兄從來不勉強別人，就算是可晴也一樣。更何況向來只有可晴勉強大師兄的份，大師兄什么時候拒絕過可晴？這個人如果真的能討得可晴的歡心，劍圣居說不定還真的就成了龍穎的一大助力。

不過，這事兒可不容易呢。

“需要回應嗎？”宋怡卿埋頭吃飯，頭都不抬的丟出一句話，充分表示了對龍穎的藐視。

寧北落當可晴的小尾巴當了多少年了？沒有十年也有八年了，可晴還不是天天念叨著要和大師兄成親？這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蹦出來的毫無威脅的人，有什么好談論的？莫名其妙。

“那到底是回應呢還是回應呢還是回應呢？”許辰摸摸下巴一本正經的疑問，正準備繼續開口，卻被打斷了。

“啪！”醒木拍案的聲音劃破滿樓的嘈雜，預示著每天的“早論”開始了。大家都不約而同的停下了彼此的交談，看向臺上的說書人。

談笑樓重金聘請的說書人和市井里的說書人不同，沒有那些市井流氣，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氣度。

“在下君木易，今日早論，不談家國大事，咱們談一談帝都的風流艷事，諸位覺得如何？”君木易微微欠身，開篇點題。

座下一片叫好聲，于是君木易不緊不慢的講起了帝都新晉的風流人物，潁州數十年的招牌人物——龍穎。

君木易歷數龍潁從包尿布階段開始的大小英雄事跡，什么四歲可吟詩七歲可作詩，十歲于朝堂之上侃侃而談力挫群臣，十五歲即得封地，成為三百年來四王之外的第五位藩王。然后談到了現在。

談起了龍穎只身一人無所畏懼披白回京的非凡魄力，談起了龍穎在百花宴上居然遮住新帝光澤傾倒眾多秀女的俊采星馳，談起了龍穎夜宿兩儀宮與當今母儀天下的楊氏女秉燭夜談的絕世氣度，談起了龍穎喜得劍圣居隱世佳人后斥重金打造纏臂金以縛之的風流倜儻。

龍潁在潁州的個人魅力在潁州民眾心中大概是神級的存在，不僅僅是崇拜那么簡單的，座下這些人數十年來對穎王是盲目的崇拜和信仰，如今聽著穎王的風流之舉，比自己抱得美人歸都興奮，于是喝彩聲一重接著一重，這些人估計都忘了——他們敬愛的潁王是回京守孝的。待到高潮的最后時候，君木易甚至難得的取了音色圓潤的五弦琴開嗓唱了起來。

據說這唱詞便出自于真名士自風流的潁王之手：

“少年英姿煥發　怎麼想都是她

紅塵翻覆來去　美人孤寂誰問

大江東去　浪淘盡　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　人道是　十載興廢悠悠

亂石崩云　驚濤裂岸　卷起千堆雪

羽扇綸巾　談笑間　強虜灰飛煙滅

江山如此多嬌　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美人如此多嬌　英雄連江山都不要

一顰一語　如此溫柔妖嬌

再美的江山都比不上紅顏一笑　”（注1）

唱到最后談笑樓由一開始的人聲鼎沸變成了鴉雀無聲，說余音繞梁有些夸大其詞，不過大家倒是真的被震懾了。

君木易本來就風度不凡，這一曲唱又的大氣而不失婉轉，磅礴而不是嫵媚，與其說在座的眾人是被君木易的歌聲所傾倒，倒不如說是被龍潁揮灑自如的豪氣所震撼。

“君先生唱得好！千古風流人物，十載興廢悠悠！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我大弈山河萬里，英雄無數，卻只有王爺一人敢說那一句再美的江山都比不上紅顏一笑！”漸漸有人回過神來，又開始鼓噪贊嘆。

“卻不知是為了楊氏佳人還是為了世外佳人？”有人接著話茬調笑道。

雖然不敢指名道姓的說太后的是非，但是這故事已經講開了，眼下潁王正與太后和來自劍圣居的美人兒交往甚密吶。

君木易并不答話，收起了五弦琴，微微一欠身，把暢談的空間留給眾人：“都是市井戲言，還望諸位聽耳即過，莫要當真。今日早談到此為止，早論時間留給大家，各位盡興。”

“看來不用回應了。”許辰本來摸著下巴的手順勢把嘴合上。

這不管回應不回應，好像表面看來龍潁和可晴之間已成定局？起碼現在從外人的角度來看，龍潁和劍圣居已然是在同一戰線了。不妙啊……

“紋理或隱或現，色澤不靜不喧。能用上好的黃花梨做醒木的說書人，遠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宇文合昀看著看臺上自稱君木易的說書人，陷入了沉思。

更何況，那人奏曲用的還是歷史悠久流傳甚少的五弦琴。

說書人？

木易為楊，這位楊氏君子，和太后一族又有何關聯？

龍潁和楊氏，難道也有可能合作？

那龍潁如果已經有了最有力的支持，又為何要向劍圣居拋出橄欖枝？

“用談笑樓一個說書人就能主導市井輿論人心所向，龍穎也不簡單吶。”葉呈軒食指扣著桌面，對龍穎表示贊賞。

現在在潁州人眼里，恐怕潁王若是奪位成功，那是英雄開創霸業，潁王若是奪位失敗，那是為美人不要江山，嘖嘖，真是進可攻退可守啊。

“大師兄要怎么辦呢？這下棘手咯。”許辰幸災樂禍，甚至有些期待的道。如果能讓大師兄向來溫和的面具龜裂，這龍潁也算是個不簡單的人物了。

“麻煩。”宋怡卿放下碗筷，不耐煩了。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在身后一桌客人面前徘徊的店小二。

螳螂捕蟬而黃雀在后。卻不知，誰是螳螂，誰是黃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