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兩儀宮
“為什么請姑娘過來,姑娘心里有些思量的吧?”
可晴剛剛和寧北落揮別各自回房,就被人悄無聲息的請來了一直只聞其名而從未光臨過的兩儀宮正殿——這是大弈最有權勢的女人的居所。
太極兩儀而成四象,兩儀宮和太極宮以萬物之源為名,寓意國父國母的居處。楊紫彤成為太后以后本該移出兩儀宮,但因為新帝年幼尚未親政,便和新帝同宿兩儀宮,以便教導和輔佐。
“龍潛淵不喜歡我。”可晴直言不諱,就差再添一句“我也不喜歡龍潛淵”了。
現在的人,不管男女,都喜歡亂點鴛鴦譜嗎?還是在皇室,果然只有利益的結合,所謂的婚姻啊愛情啊都是虛無的嗎?
“這不是重點。淵兒還小,缺乏歷練,失望打擊多些也無妨?;脺绮攀浅砷L的開始?!毕幢M鉛華呈素姿,大弈太后楊紫彤卸掉了金銀鳳冠頭面,洗去了脂粉,別在頭上層層疊疊的小夾子也都去掉了,頭發散落下來,一襲寬松的常服讓人感覺少了傳言中的那股子妖媚和威脅感。
其實,素顏時候的楊太后才是真正的美人,她的美和可晴不同??汕缡羌儍舻?,天真的,年輕的,從來不施脂粉,那是帶著露珠的花骨朵,是一種期待和向往。楊紫彤的美,是成熟的,撩人的,濃妝淡抹總相宜,是定格在綻放那一瞬間的妖曇,是一種充實和艷羨。
“哀家只是想和姑娘談談。”
“哀家?”可晴重復著楊紫彤的自稱,愣愣的想,自己會不會也有這么一天?
這個女人失去了丈夫,身為全國女子的楷模和典范,背負著母儀天下的重任,不得不昭告全天下自己的哀傷,而這種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哀傷,必須持續到她生命的結束。
這種華麗的悲哀,會是她永遠不能卸除的枷鎖。
“慕姑娘,你好像不喜歡這個自稱?其實我也不喜歡。我和你一樣,一直不喜歡女人是男人的附屬品這種論調?!睏钭贤疇恐汕绲氖?,在梳妝臺前坐下。
銅鏡里映出兩張風格迥異卻同樣絕色的美人臉。
說這話的時候,楊紫彤眉眼含笑,直爽甜蜜。一點都沒有時下女子們那種含羞帶怯欲語還休的表情,卻別有一股動人心魄的美。
“我從很遠的地方來,為了先皇留在了大弈。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很短,我以后的人生很漫長,但是我并不后悔。我會一直努力去讓自己開懷,為了自己,為了淵兒,更為了他。雖然過了今夜,我以后依舊會一直自稱為哀家,但只是為了告訴某些人,我對先皇的思念從未停止。我會活的很好,因為我值得,也因為這是我和先皇的約定?!?
“約定?”可晴好像突然間就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只是重復著自己的疑問。這個時候,她并不能對眼前的女人付出信任,但是她的眼神那么真誠,語調那么溫暖,讓可晴連懷疑都覺得多余。
她和墨墨,也有過約定的啊,只是,他已經忘了吧?
那一年,紅燭之前,他們拜了三拜,最后立下誓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當做了誓言,他卻當做了戲言。
“我們家鄉有一種百年之約: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我會活得很好,很久,他會一直等我。我是在紅旗下長大的孩子,遇到他之前,我從來不相信鬼神之說,遇到他之后,我信。”
提到先帝,楊紫彤就好像是文人墨客提到了此生最為驕傲的得意之作,別有一股豪情在胸。那眼角眉梢都含情待語,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是無人可以比擬的風情,無人可以替代的韻致,上窮碧落下黃泉也只此一人。
而可晴,呆呆的看著這樣的風致,只是想,要有多甜蜜的曾經,要有多堅定的信念,要有多少的堅持和隱忍,才能挨得住未來至少三十年的刀刀寂寞。
“那,你不怕一個人嗎?你不會覺得孤單嗎?”可晴看著銅鏡里跟傳說中的強勢太后大相徑庭的柳葉眉丹鳳眼——這樣溫溫潤潤一個人,要經歷多少磨難,才能在朝野上下都戴穩那張強勢的面具?
“我們老家有一首老歌,歌里有這么一句:千不該萬不該,芳華怕孤單。”楊紫彤微微一笑,輕柔的哼了起來,那哀婉的調子,輕易就叩開你的心門。
她伸手取下了可晴頭上簡單點綴的白玉簪,一頭烏發流瀉而下,與素顏的楊紫彤相映生輝?!芭⒆樱紫纫米约旱膬r值。要知道,你是最好的那一個,每一個追求你的人,值得你擁有的人,都要給他們機會。誰知道最后的最后,在你身邊的人是誰呢?不要被眼前有誘惑所迷失啊,真正的繁華,在千帆過后?!?
慶帝終其一生只得這一位佳人,最后落得個子嗣單薄英年早逝的下場。
年輕俊美的攝政王放著大弈那么多豆蔻芳華的少女不娶,卻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夜宿兩儀宮。
而朝中又有多少的臣子是沖著這位楊太后才默認了小皇帝的登基,沒有人知道。
可以想見,這位藏在深宮里的女子,究竟有多么的風姿絕艷。怪不得龍潁敢對可晴夸口說“我不會碰你”——這可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
“你后悔了嗎?”可晴問。她是不是也曾經在年輕的時候迷失過?沒有選擇能陪自己白頭到老的那個人,所以才在依然年輕的現在:孤單一人,只身獨影,面對千軍萬馬,寂寂而無聲。雨落血散,開懷驚惶,都再無人分擔。
“怎么會,我慶幸。當年的我沒有跟別人走,而是留在了這高墻之內。不然的話,我又怎么能體會到他的好?我又怎么會甘愿用后半生的孤寂去換這區區不到二十年相守?”楊紫彤把雙手放在了可晴的兩肩,素手白衣,卻并不單調。要知道,這樣的兩個美人在一處,即使不言不語,也能憑空開出一室的繁花來?!昂⒆?,你還小,把心放開吧。就算不為了大弈,也該為自己留一條路。”
可晴撫上壓在肩上的雙手,突然留戀起這樣的溫暖來。
她不是第一次牽別人的手,小時候墨墨的手大而厚實,牽著他的一個手指頭,就好像牽上了一座山,安穩并且信任;后來是寧北落,那只手總是有些濕熱的滑膩,堅定而溫熱(= = ,某晴:寧北落這個單純的孩子人家會緊張的口牙)。卻只有這雙手,讓她感覺到柔軟的疼痛,溫暖的孤單。
“那,就這樣了嗎?”是可晴低啞而不甘的聲音。就這樣,嫁給那個二選一的命題,然后等著一場幾乎不可能的解救?
“傻瓜。真正愛你的人,才不在乎你背著怎樣的名號。他們愛的必須是打從娘胎里出來時赤 條 條的沒有任何附加價值的你?!睏钭贤p輕的撫上可晴的發頂,嘆了口氣?!皭郏瑧撌庆`魂和靈魂的碰撞?!?
“靈魂,嗎?”可晴的眼睛突然模糊了起來。這個世界上,可有人真正愛過慕可晴這天地間飄搖搖的一縷孤魂?
“那就,翻天覆地,找一個,配得上我的,靈魂吧!”那從胸腔里升騰起的渴望,再也無法遮攔。慕可晴,依然對疏墨懷有無可救藥的孺慕之情,但是,再也不會只為你犧牲了!
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這樣一位女性長輩,用那種勸導的口氣來對她說話。
這種感覺,好像是流浪了十多年早就忘了回家的路覺得自己可能永遠都停不下腳步來的人,卻突然無意中回到了自己的家。哪怕那只是一個家徒四壁小茅屋,哪怕外邊寒風刺骨而家里只有稻草為鋪,也足以讓她停下疲累的腳步安然的陷入香甜夢鄉——她真的太累了。
休息之后,又是一次長途跋涉。
“耐得住寂寞,扛得住誘惑,才能守得到繁華。”楊紫彤將可晴扶了起來,淡淡的說:“與其讓別人來艸縱我們的命運,不如我們自己來掌握,你說是嗎?”
“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目標?!笨汕鐣囊恍Γ嗔艘唤z領悟。
“到時候,就各憑本事吧?”楊紫彤潤白的手牽住了可晴,緩步將她帶到鳳床邊:“今晚與我同宿吧。”
可晴依賴的拽著楊紫彤的衣角,甚至覺得,自己是在用仰視的角度來看這這位大弈最高貴的女子,然后微笑著點頭。
女孩們,早些睡吧。
明日,大弈的子民都會知道:劍圣居女徒夜宿兩儀宮,與新帝大喜之日將近。
驚濤駭浪的開始,由這兩雙素手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