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頤順園
龍潛淵,年十二。自幼穿金戴銀,被父皇母后寵愛如珠如寶,誰料想一朝風云驟變,仍然年少卻失去了庇護。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才是大弈王朝正統嫡系名正言順的皇帝。
可是,先帝去的太早,而他還是太小。
先帝駕崩的太過突然,龍潛淵被立為太子之后還未曾踏入過可承乾殿與大臣們見過面。
如今幼子寡母被攝政王龍潁掌控,朝野上下,見過龍潛淵的,一只手的數的過來。
一方面他不愿意龍潁攝政,獨攬朝政大權,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依賴于龍潁,如果龍潁沒有站出來,說不定龍潛淵也早就尸骨無存了。
對于龍潁這個皇叔,小皇帝本來就是又愛又恨,又敬又怕。
龍潁自己現在對于朝政是有心而無力,可以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卻又無可奈何。
這樣糾結矛盾的龍潛淵,忽然見到本該是屬于自己的司言女官,不僅對自己視若無睹,還得寸進尺的抱怨說無所事事,簡直是對著自己白 嫩的面皮扇了一個響亮的耳刮子,不由得是怒從心生。
踏碎一只絲履?
他恨不得踏碎這個司言女官!
“覺得自己很神氣?”可晴看著被龍潛淵故意踐踏損壞的絲履,這兩天壓抑的怒火終于爆發。
怎么,自己沒本事就想拿她來撒氣嗎?
憑什么是個人都能欺負欺負她?
她生來就是給這些達官貴人逗弄的嗎?“名正言順?哪個名?哪個言?太極殿里坐著的人叫龍潁!司言女官慕可晴因為他一言未發所以無所事事!即便龍潁現在坐在太極殿欺世盜名又如何?你不是第一天知道吧?你待怎樣?你能怎樣?龍潛淵,別裝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什么二選一的命題,根本就沒有給她選擇的余地!
選誰不都是一樣的結果?
他們既然想要一個名號,隨便找一個人娶了不就好了,干嗎非要是她?
龍潁說不會碰她。呵呵,不會碰她?說的好聽!如果真的成了親,碰了又能怎么樣?還有哪個已婚女子會到處去哭訴夫君與自己行那周公之禮?笑話。
而這個龍潛淵,現在這副恨不得一口吞了她的表情,又讓她怎么相信嫁了以后他們能夠相安無事?讓人內里千瘡百孔卻依然金玉其外的刑罰太多了!
墨墨,你明明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為什么還要我留下?
墨墨,你明知道我要面對的是什么,為什么一言不發的離開?
墨墨,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不管未來的我何去何從?
可晴在心里冷冷一笑,終于愿意對自己說:慕可晴,你也別裝了。
其實你和龍潛淵一樣,根本什么都不是!
“可晴!”寧北落伸手壓上可晴的唇,以免她再說出更讓小皇帝顏面掃地的話來——小皇帝這會兒都快哭出來了,再怎么佯裝強大的盛氣凌人,其實內里畢竟也只是個孩子……
“你!慕可晴!哼!”小皇帝兩只眼睛泛著水光,咬了咬紅潤的下唇,拿手里的暖玉小鞭子使勁兒往小馬駒身上抽去,小馬吃痛,撒開蹄子從寧北落和可晴身邊沖了出去,帶起了一股小風。
“可晴,你怎么了?”緩緩的收緊雙臂,寧北落從背后環住了可晴。這樣倔強的可晴,這樣蠻橫的可晴,怎么突然就讓人覺得心疼呢?只是一個上午而已,他卻覺得好像又錯過了什么。
“你怎么在這兒?”可晴小聲問。為什么一個人來見小皇帝,為什么沒有陪在她身邊,為什么給龍潁那個機會向她提問。為什么,他們不管作出任何決定,慕可晴都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我?我現在,大概也許可能是御前行走帶刀侍衛什么的吧。不跟小皇帝討個官兒,以后怎么進得了太極殿。”雖然小皇帝還沒來得及同意就走了,不過看來是差不多了。名正言順這玩意兒,雖然表面看來無關緊要,但是關鍵時刻也能扭轉乾坤呢。現在雖說他出入太極殿沒有人阻攔,但是等到有人阻攔那一天再想辦法,誰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未雨綢繆總是沒有錯的。
可晴心里漸漸暖了起來,這個世界上,是不是只有寧北落,不管做什么都是為了慕可晴好?
“寧北落,如果有一天,我嫁人了,你怎么辦呢?”可晴喃喃的問。
“傻瓜。就算你嫁人了,也還是慕可晴啊。”寧北落把下巴放在了可晴的肩膀上,呼吸清淺的撫在可晴的耳際。“記得嗎?你嫁過一次的。”
寧北落初到劍圣居的時候,剛剛過了十二歲的生辰。
第一眼看到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那不由自主升起來的保護欲和親近欲那么強,強到他十二年來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手足無措。
她的爹爹剛剛離開了她,所以她一直不開心。
寧北落于是每天都帶著那個雪娃娃爬山爬樹爬房子,給她當馬騎,教她踢毽子,教她捉迷藏,為可晴描述山下各種好吃的好玩的東西,教她各種可以開懷的游戲,恨不得把自己所能擁有的所能辦到的事物都親手捧到她面前來,專注的差點就忘了自己是來學藝的。
寧北落最后教可晴玩的是一個扮家家酒的游戲。
可晴一直都是山上最小的孩子,從來沒有當過諸如姐姐,大師姐,夫子之類的角色,這種嘗試讓可晴非常開懷。那個時候的寧北落是有私心的。
他告訴她除了姐弟關系,師兄弟關系,夫子和學生的關系,女兒和爹爹的關系以外,這世上還有個人叫做娘親,告訴她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親緣以外還有一種關系叫夫妻。然后跟她說,喜歡的人就要娶來當媳婦。
“喜歡的人,要娶來當媳婦嗎?”可晴愣了半晌,對這么一句話認真了起來,最后發出豪言壯語,“我要娶墨墨做媳婦!”
“……”寧北落完全沒有料到可晴這個神來之筆,驚愕了:“你要娶,大師兄?”
“對啊,我最喜歡墨墨啦。”可晴毫不猶豫的重重點頭,一雙大眼因為夢想而閃亮。
“別傻了,你不可能娶到大師兄的。”寧北落噓她,大師兄表面看上去一派儒雅,其實骨子里絕對有強勢的一面的。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絕對不可能去給人家做上門女婿,更不可能去給一個七歲的娃娃做上門女婿。就算是扮家家酒也一樣。
“為什么啊?”可晴奇怪。她喜歡大師兄難道不對嗎?
“因為喜歡大師兄的人太多了!你想啊,有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五師兄,我也喜歡大師兄啊。更何況山下還有那么多人,數都數不清,喜歡大師兄的你,誰知道能排在哪個位置呀。”寧北落振振有詞,極力想證明可晴這個想法有多么的不靠譜多么的難以實現,簡直可以列入大弈王朝十大不可能任務之首。看到可晴越來越失落的樣子,寧北落話鋒一轉,柳暗花明。“不過呢,我有辦法。”
“什么辦法?”可晴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滿臉期待的看著寧北落。
“哪,我教你,今天你……”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然后再如何如何,最后怎么怎么,“反正你娶大師兄和大師兄娶你是一個結果啦。因為大師兄最喜歡你啦。所以一定沒問題的。但是呢,你得答應我,明天我要娶你喔。”
“好啊好啊。”可晴連聲答應,然后看也不看寧北落,喜滋滋的轉身向劍圣居書房的方向跑去。今天一定要讓墨墨娶她——證明墨墨最喜歡她,比證明她最喜歡墨墨要讓她快樂的多!
寧北落算無遺策,疏墨當晚果然無可奈何的陪可晴玩了一場。
可是他沒有料到,好不容易被他逗笑的可晴,卻因為晚上不能再和疏墨相擁入眠而傷心。
可晴一直都難過于,明明疏墨最喜歡的那個人是她,為什么卻離他越來越遠?又連連哭了好多天,連要嫁給他的約定都忘了。
寧北落卻始終都記得:慕可晴,欠著寧北落一場婚禮。
翻轉過可晴的身子,寧北落深深的看進可晴的眼睛里:“慕可晴,你記著,不管你嫁多少次,只要最后你在我身邊,我都可以等。”
可晴沒有來得及開口,去而復返的下皇帝沖到了兩人面前,睥睨著寧北落,臉上的紅潮未落,咬牙切齒的說:“寧北落,你別忘了,從今天起,你是朕親封的御前行走了!”
“皇上萬歲。”寧北落放開可晴,對著小皇帝慎重的行了一個拜禮,而后起身。
“微臣謹記。也請皇上不要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家中師長常常教導在下,潛龍勿用。與陛下合作,微臣也冒了極大的風險。”
“哼,朕金口玉言,豈有戲說。慕可晴,你看著吧!”龍潛淵和小馬駒一起從鼻孔里噴出鄙夷的氣息來,對可晴撂下狠話,然后呼呼喝喝的又揮著小鞭子走了。
“你看,我說吧。御前行走。”寧北落假裝沒有感覺到詭異的氣氛,得意的對可晴說。
可晴卻突然鼻尖一酸,覺得今天的風沙好像大了一些。寧北落,從我們認識到現在,你跪過誰?面對龍潁那樣的人,你都未曾矮過一分,卻對著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跪下。剛才,是你今生第一次屈膝吧。
寧北落,你才是最傻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