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云羿起身梳洗過后,幫祝小慶去煮粥飯,完了給汪小姝送去一份,順帶著將那枚白玉環(huán)交給了她,向她表示歉意,因為汪府早就付之一炬,他沒法兒幫汪小姝收殮她父母的遺體。
汪小姝接過白玉環(huán)默然落淚,沒有動桌上的粥飯。
“這是什么?”云羿看著她手中的白玉環(huán)問道,他只知道這東西是手指上戴的飾品,卻不知道叫什么。
“韘,”汪小姝抬手擦淚:“先父在世時喜好射箭,這枚玉韘他一直戴在右手拇指上,以免指肚被弓弦拉傷。”
云羿點了點頭,正要勸她進食稀粥,就聽到了祝小慶在外呼喚他的聲音。
云羿聞聲疑惑出門,祝小慶不是給另外三人送粥飯去了么,怎么會來尋他?
“胖子發(fā)燒了,身子跟個火爐似的,你趕緊去看看吧。”祝小慶面帶憂色。
“我去看他,你去告訴師父。”云羿聞言趕緊跑向胖子房間。
進到胖子房中,見胖子此時正躺在炕上,額頭貼著一條濕毛巾。
走近再看,只見胖子嘴唇發(fā)干起皺,此時正處于昏迷當中,嘴里囈語呢喃,面帶驚恐之色,好似是做了噩夢。
見此情形,云羿伸手去試胖子體溫,不試不知道,一試嚇一跳,胖子體溫異常地高,燙得厲害,顯然是染上了風寒。
胖子雖然看著胖,但氣血并不虛,體魄比他還好,他都沒事兒,怎么胖子就染上風寒了?
正疑惑間,左慈推門而入,抬眼瞅了瞅胖子,扭頭問道:“你們二人昨天去過何處?”
“昨夜去了汪府,本想替小姝姐姐給她父母收尸的,沒想到汪府被董卓老賊給燒成了灰燼。”云羿答道。
“可曾遇到什么詭異之事?”左慈皺眉追問。
“他被鬼上身了,那鬼魂當時借胖子之口說過話,聽語氣好像是小姝姐姐她爹。”云羿愕然說道:“胖子不會出事兒吧?”
“無甚大礙,只是被陰魂附體之后陽氣萎靡,染上了風寒,發(fā)了夢魘,吃兩副藥就好了。”左慈聞言微微搖頭,沉聲道:“以后沒事別瞎跑,得虧不是討命鬼,不然你倆昨夜就該交代在汪府了。”
云羿連忙點頭答應(yīng),胖子沒事就好,不然他這輩子都得活在內(nèi)疚與悲痛當中了。
離開胖子房間,左慈配了兩副藥,讓云羿帶去煎熬。胖子早晚各服用一次,到得次日高燒盡退,又恢復了生龍活虎的狀態(tài)。
次日清晨,左慈召集眾人前往正殿,正式收汪小姝入門,待得汪小姝三拜九叩齊全了拜師禮數(shù),師徒名分也就定下了。
隨后,左慈對著供桌上那尊端坐于八寶玲瓏座之上的祖師神像為眾人授箓,賜下道號、牒文以及諸般道家法器。
云羿乞丐出身,多有市井惡習,故此左慈賜號“云水清”,取“上善治水”之意。
胖子屬于粗枝大葉的那種人,左慈給他取了個好聽的道號“震雷”。
莫陸離雖然平日里沉默寡言、足不出戶,卻請求以“扶搖”為道號,取道家經(jīng)典《莊子》中的“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之意,足見其內(nèi)心不像外表所顯露的那般保守。
祝小慶是最早拜入左慈門下的,左慈對他寄予厚望,卻又不喜歡他身上的煙火之氣,故賜號“逸塵”。
汪小姝為女子,出身名門,因其大方婉柔、舉止有度,頗有仙子之風,故得號“玉真”。
道家有九品箓,一品為最九品為末,左慈授予眾人的皆是二品上清玄真箓,至于一品上清洞真箓只為下任掌教升授。
道士代天行事,箓牒就是天庭頒發(fā)給道人的委任狀,無有箓牒則名分不正,算不得玄門正宗。
道門重符箓,符咒乃是溝通天地的文字和語言,包羅萬象,樞陰機陽,有拘靈遣將請神御鬼之威能。
而法印與人間官員的印章具有相同意義,無有法印,便是畫再多符令也不能奏效。
眾人焚香三炷,跪地拜過本門祖師。左慈便為他們講述教派歸屬。
左慈乃是玉宸派掌教,道統(tǒng)出自上清真境玉宸道君,持有教無類的教義,注重精神煉養(yǎng),法術(shù)主要依靠符咒。
玉宸派曾在多年前發(fā)生過一場變故,道統(tǒng)傳承出現(xiàn)斷層,教中弟子散盡,只剩下了左慈一人。
玉宸派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變故,左慈倒是沒有詳說,眾人也不敢多問。只知左慈傳授眾人道法并非一時興起,乃是受祖師神諭而為之。
隨后,左慈再帶眾人前往東殿,依次坐定,傳授眾人道門戒律。
“道門中人不拘小節(jié),卻有諸般戒律,你等須得牢記。”左慈說道:“入我玉宸一脈,當少食五葷三厭。”
“啥是五葷三厭?”胖子伸指戳了戳云羿后腰眼。
云羿也不清楚,只能搖頭回應(yīng)。
左慈抬頭看了坐在后排的胖子一眼,接口道:“五葷乃薤蒜韭薹荽。所謂三厭,天厭飛禽、地厭走獸、水厭水族。”
“這些怎么就不能吃了?”云羿明白了什么是五葷三厭,又生出了新的疑問。
“天地萬物,皆為陰陽二氣分化,再衍五行而生。道門修行便是攢簇五行返回陰陽,法術(shù)多忌穢物,而五葷辛臭,食之昏神伐性,五氣不和,不利摶氣,施展法術(shù)亦會受限,此乃五葷之害也。”左慈耐心解釋道:“多食禽肉失神,多食獸肉阻氣,多食水族之肉損精,體內(nèi)濁氣難消,亦是不利修行。”
“那以后不能吃肉了?”云羿很是沮喪,他和胖子少見肉食,很是念想。
左慈微微搖頭:“道門提倡禁食五葷三厭是為了利于修行,并不完全禁止。不過,雁有夫婦之倫,狗有扈主之誼,烏魚有孝敬之心,無論如何,這三樣不能食用,以此彰顯天道褒善貶惡,勸誡世人莫入歧途。此外,牛也不能食用,牛有功于世,無害于民,非祭天地不敢用,非拜天神不敢享。”
云羿點了點頭,左慈說得足夠淺顯,但他此前并未接觸過道門,對修行之事一竅不通,還有許多地方并不明了,卻也沒有繼續(xù)往下追問。
“道門有三不問:一不問壽,二不問紅塵俗事,三不問家常籍貫。道人貴生惡死,且悟道修真、德行修為的高低與俗齡大小無關(guān),故不言壽。道人以道為事,忌言行無端,拉扯是非俗事、家常籍貫。”
“又有三不言:早不言夢寐,午不言殺伐,晚不言鬼神。早晨為一日之計,道人實事求是,不空談虛幻夢想,故早不言夢。午時極陽,言殺有悖好生之德,故午不言殺。夜間陽消陰長,言鬼神易招禍患,所以晚不言鬼神。”
“又有三不起……”
“師父,我有疑問。”云羿舉手打斷了左慈的話頭兒。
“道來。”左慈挑眉看他。
“為啥我們都是孤兒?”云羿撓了撓頭。
左慈聞言皺眉不解,轉(zhuǎn)念一想恍然大悟,猜到他應(yīng)該是想問“為什么你收的弟子都是孤兒”,只是表達有誤。
沉吟片刻,左慈出言道:“道無常形,亦無常態(tài),脫離人道便不能彰顯,故此,道人不可無故離家修道,當先齊全人倫,再悟天道。道人不問俗務(wù),不拉家常,倘若齊全人倫,定然生出許多牽掛,心神難得集中,道法便難以大成。你等無有親情羈絆,利于修行。”
得左慈解惑,眾人因此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皆感師恩厚重,起身施禮。
事物皆有其兩面性,眾人雖然明白了左慈的良苦用心,卻也增添了幾分傷感,坐定之后盡皆低頭垂眉,室內(nèi)的氣氛瞬間變得壓抑。
左慈見狀微微皺眉,輕咳兩聲,眾人聽得咳聲盡皆回神,左慈繼續(xù)往下說。
說是講經(jīng),其實左慈并未講經(jīng),所說皆是身為道人應(yīng)當遵循的規(guī)矩。
云羿坐得腰疼,不時調(diào)整坐姿,加之左慈并不傳授玄奇法術(shù),聽得久了就覺得索然無味,再沒注意聽左慈后邊兒都講了些啥。
“你很是內(nèi)急?”左慈發(fā)現(xiàn)了云羿的小動作,皺眉發(fā)問。
眾人聞言扭頭看他,皆是一副忍俊不禁的神情,云羿大窘低頭,不敢再亂動了。
左慈也未深究,收回視線,繼續(xù)講述道門戒律。
話到半途,臺下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鼾聲,鼾聲起初較輕,漸漸便重了起來。
前排三人又以為是云羿作怪,扭頭看他。云羿連連擺手,抬手指向身后的胖子。
眾人再看胖子,只見胖子此時已然低頭熟睡,鼾聲如雷,嘴角還掛著一串不時滴下的涎液,打濕了胸前道袍。
云羿推了胖子一把:“蒸餅糊了。”
“糊了我吃……”胖子低聲囈語,酣睡未醒。
眾人早就憋得辛苦,聞言失聲大笑。
“不堪渾貨!”左慈起身掠下講臺,揪起胖子道袍后領(lǐng)將其扔出門外。
門外傳來了胖子的慘叫,眾人聞聲再笑。但見左慈臉色陰沉難看,立刻捂嘴強憋笑意,轉(zhuǎn)身坐正。
左慈坐回蒲團,臉上陰色一掃而空,繼續(xù)往下講述道門規(guī)矩。
云羿雖然還是聽得無趣,但有了胖子這個前車之鑒,卻是再不敢再有小動作了。
胖子一手按著后腰,哀聲叫喚著走進屋內(nèi),見得臺上的左慈抬眼看他,忙閉上了嘴,回到蒲團上坐下。
左慈講了一早上的道門戒律,見眾人皆面帶倦意,抬手說道:“都散了吧,申時再來。”言罷起身離開。
云羿見左慈出門,揉著酸麻的雙腿起身伸個懶腰,小聲牢騷道:“婆婆媽媽,這么多臭規(guī)矩,就這還不拘小節(jié)。”
“娘的,痛死我了。”胖子這會兒才敢去揉先前被摔傷的屁股。
莫陸離和汪小姝是官宦子弟,舉止得體,雖然也坐得腰酸背痛,卻沒有像云羿那般伸懶腰。
莫陸離與眾人打過招呼,先行離開。祝小慶也深感疲倦,無心交談,知會一聲回屋午休去了。
汪小姝心中的哀傷尚未化開,云羿便與她說話解悶。
胖子也不曾離去,云羿不曾向他提起過汪小姝的名字,故此他便湊過來問汪小姝姓名。
“我叫汪小姝,取自《詩經(jīng)》中的‘靜女其姝’。”汪小姝情緒不佳,卻還是出于禮數(shù)回應(yīng)了胖子。
“取名還有講究?”胖子咧嘴發(fā)問。
汪小姝點了點頭,以云羿舉例:“‘羿’指擅長射箭之人,故此善射之人皆可叫作‘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