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微兄,怎么?嚇慘了?實在對不住啊……”
“這不是廢話么?今日之事,驚險之至,換你你試試。不是我說周兄你挑的是什么瘋馬?不行,周兄,你得請客!你得給大家伙都壓壓驚!”微子啟還沒說話,一個聲音先插進(jìn)來。
“請客給微兄賠禮道歉倒是應(yīng)該的,只是你們幾個湊什么熱鬧。”周小公子笑著打趣。
大家都是兄弟,相互間熟得很,先前說話的那個公子哥攀著微子啟的肩也是一張笑臉,“微兄此次驚馬我們幾個哪個不是受驚不淺?只讓你請一次飯已是便宜你了,還推三阻四些什么?”
“好好好,請客就請客,我堂堂一個國公府的少爺,怎么招也是個皇親國戚了,手中雖無錢財萬貫但還沒到請不起一頓飯的境地,還怕你訛我一頓飯么?”
“這怎么能叫訛?zāi)兀遣皇俏⑿郑课⑿郑课⑿郑 ?
“啊……啊!怎么了?”微子啟恍如初醒。
“微兄你怎么了?從剛剛起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呢?周兄可是說請咱們大家伙的上春風(fēng)樓呢。”
“你們?nèi)グ伞D銈內(nèi)ィ∥揖筒蝗チ耍椰F(xiàn)在有事!以后都有事!大事!”微子啟先是用的陳述句,而后他的眼神越來越亮也越來越堅定,語氣也隨之激動起來。友人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剛剛還好好的人忽然怎么就受了刺激了。
“微兄你……你這是……”
“微兄怕不是在想怎么和他爹交代呢吧,畢竟微尚書最重……”
“我要去讀書!我要入朝為官!我必須要入朝為官!”微子啟激動地一握好友的肩就開始搖,一下打斷了朋友的話,“周兄你們?nèi)ネ姘桑煤猛妫∥业没丶夷顣恕Γ【拖葟摹洞蟪伞烽_始……”
諸位公子被他急而快的一大段話一下給砸了個暈頭轉(zhuǎn)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呢,那廂微子啟神采飛揚地說著就開始往家里跑了,徒留下一眾好友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半晌才有一人,喃喃道,“瘋了吧,這人。”
“微兄這是……中邪了,還是……”
“怕不是失了智,魔怔了吧……”
“……這別提——真像是。”
眾人一致點頭,恍恍然的都覺得今日的太陽仿佛是從東邊落下的。
………………
“我沒事,我沒有受傷。”
出了這樣大的岔子,別說幾個錦麟衛(wèi)了,便是容桓其實也是心有余悸,也不再說什么游覽京城,微服私訪體察民情了。
幾個人隨即決定打道回宮。
容桓急急把人拉上了馬車,放了簾子就拉著未遲反反復(fù)復(fù)來來回回地看,皺著眉一直問:“有沒有事?當(dāng)真還好嗎?當(dāng)真無恙?”語氣真心得很。
一連串相似的問題配合著容桓那種憂心忡忡的臉叫未遲無奈又無措,甚至覺得溫暖,便只有乖乖地一遍遍地答了。
于是,猝不及防的,她跌入了一個懷抱。容桓的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像這個突如其來擁抱一樣,力道并不如何舒服,但是溫暖,很溫暖。未遲閉上眼,有一瞬間,她不愿去想那些陰謀算計,不愿去懷疑這個瞬間。
真實在人心里有時并不如何重要,因為人總是愿意沉迷于更舒適的,哪怕那是個由謊言構(gòu)出的幻境。陷進(jìn)去的人只會希望——讓這個幻境久些,再久些吧。
因為此次容桓與未遲離宮是悄悄的,整個硯清閣連同趙鈺兒都是“從犯”。所以在兩人回來之前,除了一個本來心大的趙鈺兒,其他人都緊張得像只豎著耳朵的兔子,一有風(fēng)吹草動立馬草木皆兵。好在在暮鼓敲響之前未遲終于回了硯清閣,大家終于算是松了口氣。
未遲這次回宮帶了不少小東西:給采釆帶的吃食風(fēng)車,都是采釆這個小丫頭平日無事時心心念念的,給純禧帶的時新胭脂首飾,不如宮中的貴重但勝在精巧,還有給趙鈺兒帶的一塊上好質(zhì)地用來纏鞭柄的鮫皮以及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給硯清閣諸人的東西。于是整個硯清閣歡喜熱鬧得像是在過節(jié)一般,偏生在外頭又該裝作什么事也沒有。
采釆這次倒一反常態(tài),連吃的也顧不上了,一見未遲回來了就滿臉神秘兮兮地湊過去報喜道:“主子,主子,你還記得那個宜妃娘娘嗎?就是上次在海棠林罰您跪針氈的那個。”
是的,未遲前幾日在海棠林被宜妃“教導(dǎo)”了。未遲在宮中過的一直不算太平。
宮里的女人明爭暗斗勾心斗角是常態(tài),在宮里越受寵便越是眾矢之的。
未遲不過一個新入宮的嬪,容桓又常常出入硯清閣,可留宿的時候偏偏又不多,這便造成未遲于宮中炙手可熱卻分量不足的感覺,無疑很適合后宮這些女人的攻擊標(biāo)準(zhǔn)。
或者說,容桓也是正希望這樣的——他想留著一個細(xì)作,但他并不希望這個細(xì)作活的太舒服又不愿顯得自己太過小氣,所以他縱著宮里這些女人的小手段。
容家的男人慣會這樣的。
刁難,陷害,投毒,偷襲,都是些不會威脅到未遲生死,未遲可以解決 ,只是一定會受些無關(guān)緊要的中傷和麻煩的事,他總是一笑帶過,反可以顯出一副對未遲多深情維護(hù)的樣子來。
真心?什么算真心?
按說上次的罰跪不過是分位高者慣用的小道,是未遲可以忍受的小傷,可他聞著藥味發(fā)現(xiàn)時卻忽然生了氣。
“為什么不說?受傷了為什么不說?!”
“不過是小傷,沒什么可說的。”
“這樣也是小傷?”容桓一下挽起未遲的褲腿露出青紫發(fā)黑的膝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針孔,臉色有些嚇人,他怒問:“這算小傷?你還要不要膝蓋了?啊?!小傷?那你倒是說說看什么算大傷?!”
“死生之外無大事,不危及性命便算不得什么。”未遲記得自己當(dāng)時的平靜。她看著氣急的容桓,把自己那些刻骨的嘲諷很好地藏在心底,面上毫無波瀾。
那次容桓氣的摔門而去,后來雖遣了太醫(yī)至硯清閣,但他是足足七日不曾踏入硯清閣,直到今日。而宜妃因是太后的侄女,只是罰了禁足半月,把趙鈺兒和純禧兩個丫頭氣的要死。
“宜妃怎么了?”未遲把人打發(fā)下去,自己轉(zhuǎn)到內(nèi)室去換衣服,一邊配合地向采釆發(fā)問。
“沒有宜妃了!”采釆興奮地?fù)]了一下小拳頭,一雙眼睛亮閃閃的,“今日您和陛下一出宮,陛下身邊的公公就傳旨了,說是宜妃德行有虧連降了幾級,如今不過一個昭儀了,分位比您還低些呢!”
“所以呢?”
“所您下次可以罰她罰回來啊!而且這說明陛下總歸是很在意很喜歡您的!看以后誰還敢欺負(fù)我們硯清閣!”
“在意?喜歡?”未遲把這兩個詞在心里轉(zhuǎn)了幾個來回,在嘴角扯出一個冷靜的笑來。
“不要想這么多,只顧該怎么做就……”
“主子,用膳了。”隔了兩道花鳥紋的緙絲屏風(fēng),般若的聲音響起來。
飯菜是小廚房做的,分量小而熱乎。當(dāng)未遲換好衣服凈了手,東西已一樣一樣地擺在桌上了,最后上桌的是一如既往的一盞燕窩粥,熬的晶瑩剔透,噴香撲鼻,好看的很,看著便知用心。
“采釆,你先下去。”未遲掃了一眼桌上的碗碟杯盞把臉上那絲笑收起來了淡淡道。
“是。”采釆一向單純,什么都不會多想,未遲怎么說她便怎么做。未遲叫她退下她就抱著未遲在宮外帶的東西高高興興退下了。
轉(zhuǎn)眼間房中只剩下未遲般若兩人。未遲落座,般若布菜,屋里安靜的只有輕輕的碗筷碰撞的聲音。
“又是燕窩?”在未遲放下筷子時,般若便將那盞燕窩粥捧至未遲面前。未遲接了,抿了一口,忽然抬頭問站在桌邊的般若,“你說,這東西我須得喝到什么時候?”
“主子說笑了,這東西是進(jìn)補之物,自是不該斷的。”
“是嗎?”
“當(dāng)然。”
未遲沒再說話了,她盯著般若的眼睛過了許久,然后她忽然舍棄勺子,端起碗把那碗燕窩一飲而盡。
般若也沒說話,她開始像平日那樣收拾桌子然后離開,但今日,在她要走到門邊的那一刻未遲的聲音在她背后響起來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是當(dāng)年容洵告訴我的。你回去告訴他,我很不喜歡別人,尤其是他,不信我。”
“主子說的什么,般若不知道。”
“一點點給我下毒來控制我,這是我妥協(xié)的最后一次。”
般若的腳步只稍微頓了頓,她仍沒有說話 ,闔門出去了,融在夜色之中。
未遲坐在桌前一動未動地看著雕花木門,燭火的光影在她臉上明暗變化不停。